有时宁夫人甚至都觉得惊异,宁不羡自小被关在那冷僻的寒水轩内,究竟是从何处习得这些东西的?
但考虑到这丫头一向鬼精灵又爱谋上进,她只能归结于宁不羡早有预谋,一直在奔着出头之日。
不过,这种好的预谋宁夫人并不讨厌,相反,她还挺欣赏的。
一个安分守己不威胁到她女儿,也不侵犯她的府中地位,又能以姻亲为媒介,为府中抬轿的好姑娘,她为什么要讨厌?
听到宁不羡开口,宁夫人转头去听她的意见:“哦?怎么说?”
“萧姨娘今年已然三十有五,我父亲也过了知天命之年,如今再怀孕生一子,且不说她身体能不能承受住,即便承受住了,待不到那孩子长大,父亲便该驾鹤西去。稚龄童子,母亲出身又贫弱,父亲若是不怕自己死后家私被人尽数瓜分干净,才会将后事托付给他们吧?”
宁夫人闻言斥责道:“二丫头!咒骂父亲寿数,自己掌嘴!”
宁不羡笑眯眯地,赏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两人正说话,忽然有婢女自外间匆匆走了进来:“夫人,出事了,宁家宗族那边来人了。”
宁夫人皱眉:“他们这时候来做什么?”
婢女压低声音:“好像是……小郎君的死讯传出去了。”
“不是连丧仪都没大……”宁夫人说到一半,忽然止住了口,她了然地嗤笑一声,“哦,我说那妖精描眉画目的在做什么,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宁府前厅会客堂。
宁恒听说了宗族那边来人,忙不迭地赶来了前厅。
虽说是已为朝廷三品大员,但对于当初供他入京赶考的族人,他仍是抱着一份感恩的赤诚之心。
一入正厅,他便看见两三个后生站在一个鹤发白须的拄杖老者的身后。宁恒一眼就认出了坐着的老者是谁,他惊愕道:“老……老族长,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老族长转动了那一双浑浊的眼珠子,定在了进堂的宁恒身上:“小十九,出息了啊,当大官住大宅子了。”
宁恒在本族这一辈中行十九,所以老家的长辈一般都喊他“小十九”。
宁恒一脸愧色:“不敢不敢,这都多亏了当年族中诸位长辈们的照拂,没有诸位,何来十九的今日?”
老族长不做表示,只是拍了拍自己身后站着的两个后生的手背:“两个小畜生,干杵在我身后做什么?还不快来给你们的世叔见礼?”
两个后生一前一后,纷纷向宁恒见礼。
“晚生宁致远,见过世叔。”
“晚生宁明志,见过世叔。”
宁恒忙冲二人回礼:“二位贤侄有礼。”
说完,他转身吩咐下人,去给两位远道而来的后生准备些见面礼物。
“见面礼倒是不必……”老族长语调平静,顿了顿,片刻后,他蓦得拔高了声音,喝道,“十九!你可知你犯了何错?!”
宁恒被他吼得一激灵,拱手作揖:“……晚辈不知。”
老族长的拐杖在地上杵得“砰砰”响:“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发妻无子,却不下堂!庶子夭亡,却不发丧!如今家中无后,这诺大的家业你是要便宜了谁家的外人?!”
宁恒一惊,这云棠身死的消息如何传得老家去了?
但他面对族中长辈,不敢多言,只得喏喏称道:“是是是,老族长教训的是……”
老族长横眉向他:“既以知错,那你待何解决?”
宁恒想了想,恭敬道:“如今晚辈身体还算康健,家中尚有两房妾室,来年若是有幸,或可……”
“你如今已是五十有四,纵使身体康健,再幸得一子,百年之后又如何能保得家中幼子以及这偌大家业?!”
宁恒望了眼他身后站着的两名后生,似乎是明白了老族长的来意,正待开口,却被远远传来的一道笑声打断:“我当是谁?原来是族长大人来了,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宁恒抬头看去,只见宁夫人身后跟着宁不羡,自外间大步走来。
宁夫人身上穿戴一新,平日里最忌炎热的她,在这酷热的天,居然系上了当初自西北军娘家嫁来时的虎豹腰带,手腕缠上箍手,往日清凉的长裙也换作了类似军中出行的红裤,一身英姿飒爽,宛若整装待发的女将军。
宁恒错愕:“夫人这是……”
身后的宁不羡挽着宁夫人的手臂笑道:“我看着那些郎君们投壶有趣,就想着试试玩,宁夫人说从前她在军中的时候也常爱投壶,还特意扮了这身给我看看!”
“是啊。”宁夫人虽一身凶猛的西北虎豹纹饰,面上却还是温柔如水的端庄,“老二这孩子喜欢,我就想着把娘家那会儿的装束穿出来跟她闹着玩,结果不曾想族长来了,我一个妇人,还穿着未嫁闺女时的衣裳,真是让老族长见笑了。”
宁恒望着那西北军的虎豹纹:“怎会?多年过去,夫人一点没变,还是和年轻时一般活泼俏丽。”
老族长被宁夫人打断了话茬,有些不满,宁夫人朝他见礼,他也只是冷冷淡淡地点了下头,继续方才的话题:“你如今没个孩子继承家业,就没想过百年后该如何吗?”
不等宁恒接话,宁夫人便笑着接上来:“郎君正值壮年,少不得将来还有子嗣,何须担心百年之后?”
老族长再度被宁夫人打断,终于怒道:“十九娘子!男子说话,何须你一妇人多舌?!”
老族长与宁恒不同,他半点都不忌惮宁夫人西北军府大小姐的出身,在他眼中,生不出儿子,做不好自己主职的宁夫人,连老家圈里养的母猪都不如,好歹母猪都能下崽,还一窝一窝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