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不容易?”宁夫人宽慰他,“眼下老三即将操办及笄礼,便借着这个由头将这适龄的儿郎也一并叫老二同去相看一番,我瞧老二不是个愚笨姑娘,她明白该如何行事。”
宁恒沉默片刻,颔首。
大俞虽风气较前朝开放不少,允许女子从业、改嫁,但对于女子清名,终归还是看重的。
失了名声的宁不羡即便有脸站上堂前选郎君,也不会有多少人愿意要她。届时,她若自请入庄子上终身休养,宁夫人和宁恒就都不必去做明面上苛待庶女的恶人,既不辱没家风,也能全了她的好名声。
这是对于宁不羡来说最好的路,也是唯一的路。
一个时辰后,宁府寒水轩。
老旧的门板被人拍得嘎吱直响,摇摇欲坠的,仿佛下一刻便要寿终正寝。
“二姑娘醒来没有?出了此等事情,夫人怜惜姑娘,便送来这册子,请二姑娘好生看看,细细斟酌。”传话的婢子十分不客气,料想也是觉得,这二姑娘本就不受重视,如今又失了清名,真如同草芥一般任人欺侮了。
宁不羡此刻正坐在用扇子慢慢地扇着一只小巧的泥炉,炉火上架着两颗圆鼓鼓的青梨。听到门响,她了然一笑,却并不起身。
听里面许久没回音,那婢子烦了,便将手中的册子往门跟一丢,径自回去回话了。
不多时,门开了,宁不羡的婢女阿水骂骂咧咧地拎着一角册子从外头进来:“东西送来了,不亲自交到主子手上,往墙角一扔就走?这些人真是越来越过分,看姑娘失势,如今竟连表面功夫都不肯做了!”
“失势?”宁不羡头都没抬,用帕子捡了烤好的梨,“我何时在这府中有势过?”
听她这般自嘲,阿水嗔道:“姑娘!”
“好了,不生气了,过来吃梨。”她特意烤了两个梨子,她一个,阿水一个。
阿水有些受宠若惊:“二姑娘?”
宁不羡知道,阿水定是以为她中邪了。
上辈子,阿水随她一并嫁入国公府,与她同甘共苦,她却对人家不好。
因着常年被人看不起,在国公府又被主母宁云裳针对,她脾气很坏,稍有不慎,就对阿水非打即骂。可即便如此,那日东窗事发时,拼死替她阻拦仆役,最终死于乱棍下的却是阿水。
阿水死时,眼睛睁圆了望向她的位置,似乎是在担心她能不能逃掉。
一时感慨,她笑骂了一句:“贱骨头!还不吃是等着我亲自喂给你?”
阿水讷讷地接了梨,一口咬下去:“呀!这烤梨比蒸的好吃多了!”
“那是自然。”
大夏天吃这烫梨子,给阿水吃出了一身的汗,她拿帕子擦了擦,回头便见宁不羡在翻那本册子。
“姑娘,夫人送来的是什么啊?”
“京中未娶郎君的花名册。”
阿水眼睛一亮:“夫人果然宅心仁厚,这是怜惜小姐,想赶紧帮小姐觅个好郎君,早日洗清污名!”
“非也非也,这是希望我清醒识趣些,早早自请入庄子静心休养,好全了自己和家里的名声。”
“啊?”阿水一愣,“那您真去吗?”
“当然。”她点头笑道。
阿水放下梨核,苦了脸:“那姑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反正我留在这里,也是要么挨打,要么被发卖了,不如陪着姑娘吃斋念佛去。”
“傻丫头。”宁不羡想起上辈子血泊中那双望向自己的眼睛,不由得感慨自己上辈子真是被秦朗这猪油给蒙了心,才会对身边真正关心自己的人视而不见,她定了定神,“你去着人回禀夫人,就说不羡自惭形秽愿意去庄子上,只是三妹幼弱,还未见她出阁,怕心有惦念,想全了这点念想之后再走。”
阿水眨了眨眼,似乎有些不解。
“你放心。”宁不羡缓声,“这一次……咱们必然不会落到那个下场。”
留存之计
“哦?她真是这么说的?”
宁夫人躺在一条长长的贵妃榻上,她的身前身后各放着一个冰盒子,七八个婢子围着她,用扇子将冰盒内的凉气往她身上吹。
她是西北虎将之女,照理说,边塞的大太阳早该将她晒得皮糙肉厚,但她就是怕热,盛夏时节恨不得满屋子都被冰盒填满才好。
她的随嫁乳母梁嬷嬷一边打扇,一边笑着跟了句:“二姑娘这是在求您给她一个机会呢。”
明眼人都知道,宁不羡不想去庄子上,所谓心疼三妹妹,不过是拖时间的缓兵之计。
“可我若是给她机会,她能给我什么呢?”宁夫人闭眼,享受着这夏日里的富贵清凉,“这丫头不傻,可她差点坏了云裳的大事。我是云裳的母亲,这口气,再怎么样,也是得替她出的。”
梁嬷嬷用眼神示意打扇子的婢子们出去,婢子们福身退下,感觉到凉意散了的宁夫人睁开眼,一双被岁月洗练过的瞳仁望向自己的乳母。
“夫人说笑,您要是真想出气,又怎么会给她送册子呢?怕是会随随便便就让老爷给她发落了吧?”
“还是你了解我。”宁夫人微笑,神色却与往常慈祥庄重的主母形象全然不同,反而透着锐利的光,“那丫头机灵,误打误撞破了萧氏针对云裳的设计,我这做母亲的投桃报李,自然也要给她一线生机。她今日若是直接应了去庄子,我不留她,她若胡搅蛮缠不肯走,我也会送走她。”
“可她明白了您的用意。”
“对,所以,咱们便看看,这丫头究竟有没有本事,自己留下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