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鼎食之家,自出生起便受家族供养,受益多,规矩也多,她又只是个表姑娘,唯恐自己哪一点做的不好,便会被人指摘。
身累,心更累。
今日来了山寺,反倒如解放天性一般,同小姑娘程立锦足足逛了几处圣殿,又来到后山游玩,无意间发现了大片的菌菇,她想着采撷了用泉水洗干净,带回府中佐菜用。
山寺的小沙弥很是好客,不但耐心为她们引路,躲避了蛇虫等毒物,还贴心告知了哪些是毒菌,哪些却可直接入菜。
二人从山寺厨上借了竹篓,足足采撷了三篓这才作罢。
已近午时,菌菇已经用山泉水涤净,正铺在泉边鹅卵石上曝晒,表面水渍在太阳照耀下泛着潋滟的白光。
风过山林,回声飒飒,只觉惬意无比。
二人忙了多时,出了些汗,一时也不想动身回斋院,便让下人取来素瓷壶盏,又折了松针想来烹茶。
在苏州时,少甯便常常用晒干的花瓣煮茶水,再配上一些晒干的瓜果,花香馥郁、瓜果清甜,倒是比普通茶水更有一番滋味。
松针清香,少甯喜吃甜食,便加了带来的蜂蜜和干花,只把一旁从未见过花茶的程立锦小姑娘给诱得不行。
二人趁着煮茶的功夫,让丫鬟嫣儿和宋嬷嬷、云萝几个去山寺厨房取了餐食,索性直接在亭中用了。
用完膳,小姑娘却是困了,望着壶中泉水咕嘟咕嘟地冒泡,揉了揉眼睛,道:“表姐,我有些困了,想回去歪个觉,你这茶煮好了,记得给我留一些。”
少甯见她今日玩乐了许久,小脸通红,也怕她着了暑热,便点头应下,又让宋嬷嬷撑了伞,亲自送她回去,只自己和云萝在这亭中,等茶水煮好,又放凉,存了茶罐,这才抱着往回走。
山间小路岔口多,二人循着来时的路,刚转了个弯,便听到另一边起了脚步声响。
少甯心下一惊,忙拉着云萝躲进了林中,抬头的瞬间,便瞥到一抹织金碧绿。
云萝下意识道:“是大姑娘。”
少甯自然也看清了,她垂着眸子默了片刻,拍了拍云萝。
二人返回了大路,少甯嘱咐道:“大姑娘是个有主意的,想做什么,不是咱们能拦得住的,今日的事,你勿要外传,老夫人也好,大夫人也罢,都是眼明心亮,见不得家宅不宁的。”
云萝自也是晓得深宅大门里容不得好心的人,一个不留神污了自己的名声,却是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况且自家姑娘失恃失怙,身后无人照拂,更要万分小心,莫惹是非。
她点点头,听话道:“姑娘放心,奴婢晓的。”
少甯一贯清楚云萝的个性,本做好了摆事实讲道理劝解一番的准备,哪知这丫头此次竟十分配合,她悄悄抬眼望了望,心里一暖。
又望着程立雪的方向摇了摇头。
程立雪要做什么,她多少也知道一些,女儿家的名声金贵,但若是她自己不爱惜,自己就算苦口婆心,只怕也是无用。
何况她也只是个寄居的,说不得哪一日老夫人生了气便要送她回苏州去,程立雪心高气傲,想来也不会将她这个孤女表妹的劝导放在心上。
既如此,索性便当没看到吧!
二人顺着回路又走了一段,便上了九曲回廊,却在这时,东面的竹林水亭内又有人声。
看样子,是比她们二人先到的。
少甯和云萝相视一眼,不免有些郁闷。
今日是什么运道,出门拜个佛,偏让她遇到了两对有情人私会。
二人要回斋院,此处回廊虽不是必经之路,却是最快的一条,她一时停了脚,转过头示意云萝噤声,又悄悄对着口型,想换条路,那男子却在此时开了口。
是个冷而韧的声音,那声音道:“表姐,我出来的时间太久,程彻和下面的人会寻过来的,你这样,不妥,于你,于我,名声都不好,还是放开了手的好。”
少甯脚步一顿。
这声音她自然识得,云萝也识得。
云萝默声,“是大爷!”
少甯眨眨眼。
女子很快有了回话,声音发着颤,像是落了泪,凄婉哀切:“澜柏,你是不是还在怪我,怪我当年嫁给平南王世子而没嫁给你。”
程之衍默了片刻,再说话时,声音更冷了几分,“没有的事,表姐勿要多想。”
“不,”女子情绪激动,声音也大了起来,“你的性情我最清楚,若是你心里真的对我毫无怨言,又何必处处躲我?我知道,原是我该等着你提亲的,可我家中之事你也知晓,我向来是做不得主,父亲又是那样一个人,他同继母合谋,卖了我攀王府的势。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一介女流又有什么办法?”
林中起了一阵邪风,程之衍语气更不耐了几分,道:“都过去了,我也未曾对你有过什么怨恨,说到底,怪我当日无用了些,之前又未同祖母言明你我二人之事,你嫁入平南王府也是无可厚非。”
“你这般,还说不是在怪我,你可知晓当日你在病中,家中便令我归杭,我有多为难,若不是他们以父亲病重诓骗于我,我又如何肯离你而去?如今也遭到报应了,平南王府又是什么好归宿吗?自冲喜之日开始,那世子便缠绵病榻,我与他何曾有过片刻的夫妻欢愉。区区三月他便撒手而去,我在府中受尽屈辱,又遭休弃,如今大归,我继母那个性子,我过的又是什么日子,你想过吗?澜柏,我知道我是个不祥人,自不是还想着同你再续缘分,只想求你,别对我这般冷冰冰的样子,可以吗?你不知道我自听说你归京,心里有多高兴,又让人打听了你的动向,央求了我那继母多久才能过来见你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