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珵钰苦涩一笑,吐掉嘴里薄荷味的牙膏沫,咕噜咕噜漱口,对着水槽干呕了好几次,再一抬头,眼睛充了点血,冒着粉色。
“你今天气色不太好啊,珵钰。”
宁珵钰笑了笑,“没休息好。”
隔壁的花大娘来他这理发,坐在了一旁,看宁珵钰给一中学生模样的小孩儿剃头,那小孩脸色黑的不行,抿着胖嘟嘟的嘴,死死盯住镜子里的宁珵钰,生怕宁珵钰给他剃坏了。
宁珵钰则笑呵呵的,每剪短一点就和和煦煦地问他,“这样可以吧?”
小孩别别扭扭点头,他不点头也不行,他妈妈正站在他身后,妈妈头发不长,短短别在耳后,耳朵戴俩金色圆耳环,很夸张,泛着光,长长坠着,一身利落的咖色风衣,脚踩马丁靴,两手环胸,隐约能见露出的手臂肌肤有彩色的图案,她没有化妆,气场却是极强,笔直站在椅子后面监督宁珵钰工作般,嘴里不停地嘱咐“剪短点”、“再短点”。
花大娘见着这场面,心里一乐,“小朋友多大了?”
没等男孩答言,小孩的母亲接过话,“刚上小学,七岁。”
小男孩的嘴撇到了一边,宁珵钰费了点气力才让人的脑袋抬起来,剪子嚓嚓略过前额,清爽的小寸头便让他收尾剪完了。
花大娘笑笑,“正是最调皮的年纪。”
女人也不避讳当着小孩的面,低声斥道,“调皮死了!”
宁珵钰拿吹风机速速给小男生头发吹干,说:“剪好了,这里扫码支付,可以的话充个会员,每次来都能打个八折。”
女人二话没说就充了几大百,拽着赌气的小男孩,拉拉扯扯地推门离开。
宁珵钰和花大娘齐齐目送那母子,花大娘回过头,和宁珵钰对上视线,“我也剪头,剪短就行了。”
宁珵钰“诶”了一声,带她去洗头,在手心打泡的时候,花大娘忽然问他:“珵钰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宁珵钰插科打诨地笑:“大娘怎么突然问这个,我这不还年轻吗。”
花大娘倒没有步步紧逼,只轻轻叹气,眼神流露着温情,徐徐说:“见你一直没恋爱,问一问。刚刚看见那小孩,我还蛮好奇你要是带小孩是什么样子,其实你也老大不小了呢,我的店开了十多年,你在这干少说也有七八年了吧。”
宁珵钰手部动作很轻柔,给大娘按摩头骨,大娘舒服得合上眼,宁珵钰脸上的笑容挂不住了,面色平静,看着满池子的白色泡沫。
结婚生小孩,这种事情,宁珵钰从来没想过,他也不敢去想。他凭什么来承担一个家庭,又有什么资历去教育好一个孩子?以前,宁珵欣还小,宁珵钰唯一的愿望就是让宁珵欣快快长大,平安健康,现在宁珵欣眼见着都要毕业了,马上也步入社会,慢慢有了自己的个性,读了大学以后,对他更是爱搭不理,他的生活渐渐失掉了很多意义。
这几年是这般浑浑噩噩地度过的,以后呢,宁珵钰每每想到自己一辈子就在这店里,给人剪头理发,孑然一身,比起轻松,他更多感到的是——绝望。
谁人能知道,宁珵钰年轻时也是有梦想的。
宁珵钰发呆出神,花大娘老早睁开眼睛,好奇瞧着他,瞧了一阵,也不知道宁珵钰在思考什么,她忽然问:“这两天没见你和古鹰来往了,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嘛?”
“嗯?”宁珵钰回过神,面颊浮起笑容——他好像习惯了,对谁呢都是笑脸相迎,说话也没棱没角,但花大娘和他认识时间算是最久的顾客了,半身入土的她,什么人没见过,怎么会看不出来这年轻人变脸的戏法呢?她看着怪心疼,毕竟从没见宁珵钰提起自己家里人,极少见他发自内心地开心过,眼睛的确弯弯如月牙,讨人喜欢,但总让她捕捉到一点勉强。
宁珵钰来她花店隔壁这理发店打工到现在自己是老板,几乎每天都在,如若不是生病,没有全天缺席的时刻,上午下午晚上,总有一个时间段,能在店铺里见到他,操着剪刀,围着客人转来转去理头发——唯在两三年前,他一大早拖了一大大的行李箱,跟花大娘要了一束花,不是什么玫瑰百合这类示爱的花朵,而是向日葵,他捧着向日葵,迎着朝阳,眉梢眼角洋溢喜悦。
花大娘问他:“这么开心啊珵钰,出去玩吗?”
宁珵钰摇摇头,“送妹妹去大学。”
花大娘这才知道,他有个妹妹,居然都上大学了。
不过花大娘没见过他妹妹,换句话说,宁珵钰的妹妹不来找他哥,神神秘秘的。宁珵钰送完妹妹,三四日后才回到理发店,之后的日子,同先前也没什么不一样,宁珵钰早上八点钟开门,晚上十点钟打烊,人多人少都一样,周末工作日一视同仁,刮风下雨对他更是没有影响。
“没出什么事……”宁珵钰慢吞吞回着她的话,花洒缓缓冲去泡沫。
花大娘:“你也别生气。”
宁珵钰不解,没说话,给她包好头发,花大娘坐起来,补充道,“那天古鹰说了,这饭是他点错了送你那的,刚来,还没有具体地址,麻烦你给他送了这么多天外卖,哈哈,那家伙也真逗。”
宁珵钰愣了一下,这种事情,根本连小事都算不上,那天古鹰说替他去解释,他压根没放心上,他没想到古鹰真去给花大娘解释了。
宁珵钰心底蛮不是滋味,总好像欠了人情一般。
给花大娘理完头发,宁珵钰坐了一阵,趁着下午两三点,一般没客人,宁珵钰出了理发店,走几步便到古鹰那“鹰”字布帘前,站了半天,帘子让人给掀开,宁珵钰低头一瞧,一双马丁靴,咖色长衣摆让开门灌进去的气流给吹得飘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