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太孙妃造下人房,便是住通铺的太监也睡上了炕床,那通气的火灶修在一处,老太监大太监的单房一通上气,大通铺的炕也会接着热起。
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内侍监只走了三个往年重疾在身的太监,比起前些年动不动就死十几二十个的那些冬天,这三个人就跟没死一样。
太监们便住记住了太孙妃。
等到半年前,御膳房也归太孙妃管了,太监的伙食也跟后宫的宫女们一道有了油水,三头两天的也能吃吃下水,十来半个月的还能吃上一顿肉,前几天立秋,他们太监房上下晚上还多吃了一顿油渣面,上了年纪的公公们还得了一块甜芡糕。
后宫不富,太孙妃手上有几个钱,便是小太监们心里都有数,她把钱花在了宫女太监身上,没去讨好哪个贵人,也没去收拢哪个娘娘,后宫的太监们对她也不忠心,却也晓得,只要他们还身在宫中一日,还是让太孙妃当家的好。
这将将立秋,天气还热得很,还能饮冰,她却要为着身上打冷摆子的吴公公起火炕,今日值勤的大太监在心中笑叹一口气,面上温和道:“有太医去瞧大总管了,您烧那个通我们这些老东西住的单间的小灶便好,这天气还热燥着,通铺的那些还受不住,我们身上倒是冷了,劳您的驾。”
“我也是这般想的。”佩梅想的便是如此。
能住单间的,皆是上了年纪的,受得住热。
“是了。”大太监说着,往殿里瞧去,心里想陪着她这便往殿内走,可这是陛下的正宫,没有陛下的允准,谁也不能坏规矩,他有心无力,便收回眼,眼光和善地投向太孙,道:“您是回翼和殿住罢?”
“是,褚公公。”太孙回道。
“杨小壮没有跟您回来?”
“他在铁马帮我办着事,没有回来。”
“嗯……”褚姓公公沉吟,看向太孙妃,“太孙要人侍候,您挑人?挑好了便跟我说,我让他们去翼和殿侍候着。”
他把挑太监的权力放到了佩梅手中,佩梅管着太监的吃穿用度,可没有安排他们做事的权力,知道他给脸,是在回报着她挂念吴公公的好意。
今日她能帮吴公公,明日便会帮他。
这世间,活来活去,活的便是一个人情世故。
贵人也好,奴仆也罢,皆是为了活着,与人方便,就是与己方便。
不能因着善意给错了恶人,遭恶人咬了,便觉得这世间处处皆是恶人,处处皆是要咬自己一口的敌人。
人要做的,只是要提高自己的识别力,知道谁是恶人,谁是善人,由此,远离不知回赠善意的恶人,与知回报的善人你来我往,与人方便,与己方便。
后宫再是凶恶,也无非如此。
佩梅便朝褚公公道:“不瞒公公说,凤栖宫还有客,我来见陛下是为了讨要一些赏赐,好去赏大将军带进来的女将们的,等下回去还要待客,许是要等到稍晚一点,我才能想好人,把话递过来,还请您晚上给我行个方便。”
宫里许久不见太孙妃这等说什么便是什么的人,便连褚公公,也是口是心非久了,面上戴着厚厚的面具,面具戴得久了,时常还把面具当成了真实的自己,以为自己真是个大公无私的善人。
实则,若是他人觉得他善便是好欺,少他的银子,短他的穿衣吃食,到了那时,他心里想的皆是他要让人死无葬身之地。
他是个不饶人的。
别人占了他便宜,就得还他。
太孙妃历来还得及时,她说晚点便会晚点,晚些时候,许是他还能吃上凤栖宫的一碗肉,一盘糕点,一把花生,小壶烈酒,今天是个好日子,太孙回来还是有好事发生的,褚公公微微一笑,慈眉善目,道:“可。”
“劳烦您了,您今日身上可爽利?我听有公公说,您往日一到秋天便会有点小咳嗽。”
“小拾八与您说的?”
佩梅轻笑摇头,“大总管与您手下,也就拾八仗着有您们疼爱,敢在我打听的时候与我说道几句了,您可别怪他。”
“去年冬天养得好,跟着吴公公吃了些药,今年身上轻快许多了,往年这时候我就咳起来了,今年没咳。”
“那您还是要少喝点酒,不过药酒喝喝也无妨。”
凤栖宫里有去年澜圣医做主为太孙妃下料泡制的三大坛药酒,宫里人在泡制的时候就惦记上了,褚公公等的便是她这句话,她这句话一出来,他就知道他今晚的酒稳了,圣医的酒啊,是仙酒,他心生愉悦,躬身愉快道:“谢殿下挂念关心,奴婢遵旨。”
他朝给酒的太孙妃行了一礼,方才朝太孙又施以一礼。
卫诩抱拳回了一礼,待到通报的太监回来,请他们入内,他走了几步,回首看了那对他妻子恭敬有加的神秘大公公一眼,略一迟疑,轻声问梅娘道:“那是皇祖父身边的武监?”
始央宫内有一些有武艺在身的太监潜伏在太监群里暗中保护皇帝,到底谁是武监,便是卫诩也不知道几个,但褚公公他是知道的,因为褚公公是这群人的监正首领。
但这样的人,对梅娘如此客气,让卫诩以为自己以前打听来的消息有误。
“是的,诩儿也知情?”
卫诩看她目光当中冒着盈盈笑意,摇首失笑,轻声回她:“是极,你说的对极了。”
“诩儿?”梅娘不解。
“没有人能在后宫掀起风浪。”卫诩回她道。
一个武监首领都对她恭敬给她几分面子的后宫,不会有什么风浪,不会有人敢对她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