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天子震怒,若是旁人此刻怕早就跪伏在地,可景晨面色如常,甚至还抬眸看了眼段毓桓身后怯生生的安庆公主,看到安庆公主脸色煞白,身子都已经在颤抖了,心中很是不忍。
景晨不卑不亢地回他:“高祖有诏,三士族嫡系不得与王室通婚,还望王上谨记。”
燕国高祖为防止士族势大、危及王权,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可并未发明诏。这百年来,士族也不是没有嫁入王室的,甚至明王的王后就是司马一族的人。
段毓桓倒是没想到景晨会用这种话来搪塞他,心中不忿,然而礼法在上,却也没法说什么,只得忍下这股恶气。
景晨也不是想在这时候同段毓桓置气,她神色缓了缓,而后又说道:“晨知晓王上对晨的关爱,王上宽心,晨会给司马一族留下嫡系血脉的。”
世人皆知司马一族深受诅咒,甚少有人能够活到知天命的年纪,为此朝野上下对司马嫡系血脉的关注度一点都不比王室低。景晨态度已经放软,语气也带着段毓桓所熟悉和怀念的娇憨,不自觉地段毓桓脑海里浮现出了幼时晨的模样。
同现在这幅冷硬又戴着面具的模样不同。
段毓桓初见晨时,晨才四岁。身形娇小可爱,小短腿跟在晏哥哥身后,不住地用稚童的声音叫着:“晏哥哥等我~”。
幼时的晨眼眸时而柔和而灵动,时而狡黠透着坏心思,当真是可爱至极。而自从齐王妃故去,司马府走水后,他便也没有看到晨弟明媚的模样了。她戴上了这幅白玉面具,将自己的面容完全地遮掩住,好似只要将面上的疤痕遮挡住,便无人知晓她容貌已毁之事。
重重地叹息一声,段毓桓也不再此事上纠缠。
转头看到身后怯生生的安庆,眉头一蹙,申斥的话眼看就要说出口。
“王上!”景晨察觉到段毓桓要训斥安庆公主,连忙开口,她顿了顿,说,“若是公主殿下喜欢骑射的话,晨可略尽绵薄之力。”
如此甚好。就算不能嫁给司马晨,能够和她交好也是极好的。
段毓桓自是含笑应下,他看了眼景晨,又回首看了眼怯生生的安庆,笑着说道:“安庆,过来。”
安庆走到二人中间,她先是看了眼王兄段毓桓,又看了两眼消瘦的大司马大将军,最后竟垂下了头。
此举确实没有王室子女的风度。
“安庆,这是你晨哥哥。日后你若想要学骑射,可唤晨进宫,亦可出宫寻他,可好?”段毓桓声音温和,眼眸中却毫无温度。显然,他对安庆方才的表现并不满意。
可以出宫?
安庆眼眸登时一亮,她又看了看王兄,见他不似作假,连忙福了福身子,低声回道:“诺。谢王兄。”
如此,倒也算是顺了段毓桓的心意。
在宫中用完膳,天色越发的阴沉,空气中漂浮着阵阵泥土的腥气,看来转眼就要下雨。
景晨拢了拢下身的袍子,上车,回府。
这一上午,不过就是在宫中校场和用了顿饭,却比在军营中操练一日更要感到疲惫。景晨面色稍有些苍白,眉宇间也藏着深深的倦意,她靠在车窗上,稍稍将车窗推开一条小缝,令风能够吹进来。
回府后并未看到笄女和少征的身影,更是没有西江麓,想着几人应该还在回风阁。她便回了卧房,换下了一身常服,转而穿上了还算得上舒适的便服。
见她神色疲惫,常常跟在她近前的侍女上前,为她端上了一杯热茶。
“笄女他们去了多久了?”景晨未抬头,忽然问道。
“回少君,已有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笄女虽不长出府,但少征是常年跟在她身侧的,燕京城内上下谁人不知少征身份。就算不说他是大司马跟前亲卫,就是少征自己也已被拔擢为小司马将军,官居二品。民不可与官斗,更不可与兵斗,回风阁已经进入燕京这么多年,怎会不明白这个道理?那怎么还会这么长时间不回来?莫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在宫中午饭吃的并不尽兴,也没有填饱肚子,景晨让小厨房随意做了点吃食来。
再次吃完后,乌云终于来到了府中上方,眼看着雨就要下来了。
没来由的,景晨心中忽然一慌。顾不得外面的天色,她令人牵了马,从守门小厮那里拿了把雨伞后,便骑马往回风阁的方向驶去。
司马府中的马匹皆是上乘,加之府中距离回风阁也近,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景晨便到了回风阁前。今日的回风阁确实有些异样,过去迎来送往的姑娘和小厮们,也不知怎的了,今日全数不见了。
东风渐起,淅淅沥沥的雨水落下。景晨耳力极佳,只听到里面吵嚷声极大,不做犹豫,她拿着伞就往里面走去。
与外面的寂静无声不同,内里才算得上是人头攒动,喧嚣至极。
“回风阁就是寻欢作乐的!哪有卖艺不卖身的道理?”
“南人下贱,有几分姿色还真当自己是什么大家闺秀了?笑话!”
“老子花钱看她便是她的福气,扭扭捏捏做什么样子?”
一声声话语砸在地上,这些话景晨并非不知,却没有一次是如此真切地听过的。她眉头凝着,在一众人中找寻萧韶的身影。
人影喧嚣,终于让她找到了那人。
萧韶背对着她,不过两日,身形看起来竟清减了不少。她孤身独坐,头微微垂着,发髻却稍有凌乱,仔细看去,景晨竟看到了面颊有一抹异样的红。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明显,萧韶此刻转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