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门,夜风裹着寒意扑面而来,楚怀安回身带上偏殿的门才跟着宫婢朝正殿走去,他身上的镣铐尚未取下,入了夜宫中一片静谧,这镣铐拖在地上的声音便诡异起来。
那领路的宫婢心中害怕,越走越快,不多时便到了正殿,殿门开着,里面一片灯火通明,远远地楚怀安便看见太后和年轻的天子坐在那里,一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场景。
莫名的,楚怀安又想到先帝当初赐他那双鹿皮靴。
“陛下、太后,侯爷来了。”
宫婢柔声回禀,早就听见镣铐声响的太后和楚凌昭同时朝门口看来,楚凌昭挥手屏退宫婢,太后一脸慈爱的招了招手:“怎么愣在那儿了,快过来坐,有你最爱吃的八宝鸭。”
“来了!”楚怀安应着掐断思绪,脸上又是平素那副纨绔不羁的模样,走得近些,太后瞧见他手上脚上还戴着镣铐,顿时心疼:“怎么还戴着这种东西?赵寒灼是怎么做事的?”
太后说着想摸那镣铐,楚怀安借着跪下的动作避开,拱手道:“小侯还是戴罪之身,原本就该在牢里待着,戴着这个也好免得落人口实。”
先帝宠他,太后这么多年也欢喜他,即便入了宫,他说话也随性的很,如今这一番话尽显疏离之意,太后和楚凌昭都是人精,哪能听不出来他话里的意思?
两人对视一眼,太后伸手将楚怀安扶起来,柔声劝解:“哀家知道这两日你受委屈了,你要如何本宫都依你,断不可说如此生分的话!”
太后膝下只有楚凌昭一个孩子,因先帝偏宠楚怀安,自小便把他当半个儿子养,到了如今这个年纪,自然不想与他伤了感情。
先帝薨逝以后,京中不少人便总是找由头给楚怀安添堵,想试探新帝对他的容忍度,太后多半也会这样安慰他,放在平时,楚怀安给太后卖个乖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这次先是被栽赃陷害抓紧大理寺天牢,然后又是下毒谋害,若中毒的是楚怀安,他躺床上哼哼两句做几个月的大爷,气也就消了,可偏偏躺在床上生死未卜的,是那个叫苏梨的女人。
那敢当众退他聘礼出走五年、回来后又把他吃得死死的女人,是除了他,谁都不能欺负的女人!
思及此,楚怀安低头避开太后的目光,严肃的开口:“觊觎后宫嫔妃可是重罪,在事情尚未调查清楚之前,臣断然不敢恣意妄为!”
这便是不接受太后简单三两句话的安抚,太后也知道这次的事闹得很大,扭头看向楚凌昭,一直沉默不语的帝王亲自倒了两杯酒,自己端了一杯,将另一杯递向楚怀安:“外人皆道谨之纨绔无状,朕却清楚你的为人,断然不会是觊觎人妻的宵小之辈。”
既然清楚,为何连当面审问都不曾,就直接把人丢进天牢了呢?
楚怀安心头冷笑,面上仍是笑嘻嘻:“人证物证俱在,臣尚未自证清白,怕是担不起皇表哥的信任!”
楚怀安跪着不肯起来,楚凌昭抿了抿唇,放下酒杯,起身绕过桌子亲自将楚怀安扶起来:“朕的确另有盘算,只是事关机密,不能与你细说,咱们一直亲如手足,谨之难道还不相信朕的为人吗?”
楚凌昭言辞恳切,这亲情牌打得甚是响亮,却捂不热楚怀安那颗冰冰凉凉的心。
他扫了眼桌上摆着的两杯酒,定定的看着楚凌昭,黑亮的眸底闪着幽光:“皇表哥若真以诚相待,请回答臣一个问题。”
“什么?”
“饭菜里的毒,谁下的?”
此言一出,殿内陷入死寂,烛火摇曳着,连烧得红旺的火盆都染上了寒意。
楚凌昭抿唇,眉峰微微蹙起,九五之尊的龙威一点点弥漫开来,楚怀安梗着脖子挺直背脊,不避不闪的与他对视,竟颇有几分势均力敌的味道。
良久,楚凌昭抬手揉了揉眉心:“下毒之人还在查,但朕猜到了。”
猜到了,一句话便是承认他送苏梨到牢里的意图,解闷什么的都是屁话,替他试毒才是真的。
“若我也中毒了呢?”
楚怀安忍不住追问了一句,他这小半辈子过得醉生梦死,却从未深切体会过皇室之人皆薄情寡义的做法,世人皆道他独得圣眷偏宠,他并不希望这偏宠背后是叫人心寒的阴谋算计。
楚怀安心里期盼着楚凌昭能说一句‘朕定会保你无虞’之类的话,没想到只等来一句:“苏家三小姐聪慧伶俐,定不会将谨之置于险境。”
“……”
苏家三小姐聪慧伶俐,所以活该她中毒丧命么?
这是什么歪门邪说!?
楚怀安心头像被人泼了勺滚油一般疼痛难安,还发着噗滋噗滋的油炸声响,太后看出他脸色不对,连忙出来打圆场,假意怒瞪了楚凌昭一眼:“楚凌昭怎么说话呢?那苏家三小姐是谨之的心头肉,她若有什么闪失,也是万万不能的!”
说完又拉着楚怀安的手拍了拍,宽慰道:“如今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在这殿中候着,断然不会让她出什么事的,她这次替你受罪也算是大功一件,待这事告一段落,哀家定要好好赏赐她,五年前你不是想抬她入府做妾吗?不如哀家下旨,将她赐给你……”
“太后!”楚怀安出声打断,这种打个巴掌给颗枣的做法对他现在而言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之前苏梨已经明确解释过,五年前她之所以会退了那些聘礼就是不想做妾,现在太后再下旨让她做妾这算怎么回事?
胸腔被怒火灼得生疼,楚怀安却压制着没有发作,一字一句坚定道:“阿梨与我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当年我做事莽撞,没有考虑到她的感受,被退了聘礼也是应当,如今她救了我一命,我若再纳她做妾,岂不是在折辱她?”
“如何算得上是折辱?你可是堂堂逍遥侯,她五年前就已经失节于土匪窝,这五年在外更不知经历了什么,她难道还想做你的正妻不成?”
太后惊愕的瞪大眼睛,言语之间尽是对苏梨的不屑,楚怀安又想起苏梨手臂上那块烙印,竟心如刀绞,脑袋一热,脱口而出:“她到底如何,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他气得眼眶发红,滔天的怒火压不住,迸射出来,极贴切了应证了那句:冲冠一怒为红颜!
原本太后还有些担心此事之后,仍会有楚怀安与苏挽月不好的传言,如今见楚怀安如此维护苏梨,倒是暗暗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