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发烧发得太久了,男人眼眶四周带着抹浅淡的绯红,衬着精致漂亮的五官和线条凌厉流畅的下颌,着实是孟半烟不曾在潭州城见过的别样风情。
“多谢姑娘专门走这一趟,等在下病好些,一定登门道谢。”
武承安一直醒着,外间的说话声再小也听了个七七八八。知道隔壁邻居是冲着好奇来的也不觉得被冒犯,反而先开口道谢。
“一碗酒罢了,能有用就好。”
孟半烟不会说那些不值当谢的话,在她这里做了事一定要见着回报,嘴上太客气有时候明明是自己卖的好人家也不当好了。
“这位姑娘,赶紧扶你家公子坐起来吧,酒的温度正正好,别耽误了。”
烈酒擦身降温是一直都有的土方子,孟家做酒王家行医,除了少数能慢慢腾腾小心医治的富户官眷,大多数老百姓治病还是只看着怎么便宜怎么快才好。
这么年总有那么些发烧到惊厥都压制不住的病人,王家就总要往孟家来要酒。
时间一长,烈酒该怎么温怎么擦,先擦哪里再擦哪里两家人也总结出一套经验,看着简单但就是比旁人胡乱猛搓一气儿管用得多。
主子病成这样,秋禾看着持重沉稳其实心里早慌了。此刻也不觉得孟半烟一个外人发号施令有什么不对,招招手便有小厮从床尾爬到武承安身后,稳稳托住他单薄如纸的脊背坐起来。
京城来的官家公子病弱成这幅模样,王苍不放心让药童上手,自己挽起衣袖用布巾包住手掌给他擦身。
人看过了,孟半烟也没打算留下来伺候人。本想把酒碗递给站在一旁的小丫头,不经意间又瞥见武承安淡紫色的指甲。
听说过这位官家公子病弱,亲眼看见才算见识了什么是真的病弱。只好又把递出去的海碗拿回来,亲自出去用角房的小炉子稍稍把酒温得更热了一点儿,再送回去。
“表哥,等会儿你先擦底下那几处。他体弱经不起折腾,手底下别省力气,早点把热降下来才安全。”
拿酒入药治伤古来有之,可怎么用效用最好,即便是外祖王家也不如孟半烟。自孟海平死后她除了外出办事,几乎时时跟在孟山岳身后,除了酿酒的手艺,其他用处也都学精通了。
王苍本就是个内敛的人,这次来给官家公子看病就更添了几分小心,要不是发烧实在降不下来,他连这法子都不愿意给他用。
就怕贵人身娇体贵,再被烈酒搓破了皮怪罪自己。此刻被表妹戳破了心中顾忌,不免抬头去看孟半烟。
孟半烟也不躲,直直撞进自家表哥慎重又担忧的眼睛里,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表哥放心,我心里有数。”
稳住王苍,接下来的事情就用不着孟半烟操心。跟着武承安的小丫鬟去东厢房坐着喝茶,茶喝了两轮又蹭了武承安几盘点心,才等到秋禾送王苍出来。
这回出来秋禾脸上的表情看着松快了不少,一见孟半烟又连声道谢,直把人送到大门外,又看着两人进了孟家宅门,才转身回去。
“怎么样,那少爷好些了吧。”
“在降温了,我教了丫鬟怎么用酒擦身,今天再擦一次,等明天我去看一看,改个药方就差不多了。”
孟半烟本想让王苍直接回去,但都到了家门口,不进去给他姑姑请个安实在不像话,就只好陪着表哥又回了家。
“倒是你,今天怎么为了碗酒专门过去,真就只想看看那武家公子?”
“又不是三条腿的哈么没见过,我至于吗。”
两个月前,潭城县县令钱仁怀摆宴,孟半烟去了。听在场其他人说起县令还下帖子请了孙山长的外孙,只可惜人家没应邀,惹得钱县令整晚的脸色都比猪肝还难看。
就是那天晚上,孟半烟听了满耳朵的武承安。有说他矜贵的也有说他太不给面子的,但不管怎样,钱仁怀眼底的失落和懊恼孟半烟都没错过。
在城里开铺子做买卖,孟半烟跟钱仁怀打交道的时候比跟府衙里的大人们多得多。
钱仁怀去年刚过完四十的寿宴,在潭城县做县令已是第二任。按年龄来说算不得前途无量,但又还有机会往上走一走。
论做官,钱仁怀还算有能为。不敢说事事公道清廉如水,但好在他是个有分寸的。
平日里不管是催税还是纳捐都不过分,总能卡在让人有些心疼,却又甘心花钱买清净的那条线上。
唯一的缺点就是上头没人,要不然也不会外放这么多年还在知县的位子上来回打转。
潭城县算是个上县,容易出成绩。看样子只要朝廷不动他,他还能继续留一任,等到时候攒些功绩才好往上升迁。
知府是个贪得无厌的,孟半烟又不打算彻底离开潭州,那自然要找个能多靠几年的靠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