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这里,她问:“她给了你多少钱?”
她看见简婕给王虹玉塞红包了。
“六百!”
王虹玉说:“你给顾念北包了多少?”
“五百!”
田阿姨说,心口有点堵,简婕不屑沾她一点儿便宜,把那条线画得清清楚楚。
“我就说吧?她的心就是石头,永远都捂不热。”
王虹玉略带点幸灾乐祸说。
这边韩秀云两口子要告辞了,简达民和郭志忠从美国大选聊到联合国的变迁中国经济的腾飞,把能聊的话题翻来复起聊好几遍了。
简婕也趁机领着顾念北告辞,简达民却不乐意了,说:“今天还没和我大外孙下一局呢!”
他们爷孙俩见面没什么话,但总会下一两盘围棋,算是以棋会“友”。
盛情难却,简婕只好同意,然后打着送韩秀云两口子的旗号下楼去透透气。
他们爷孙俩一下棋跟入定似的,她和田淑芳母女俩有什么可说的?
老爷子啥都好,就是不够体贴,这些事他一概是不管不问,也想不到的。
韩秀云挽着郭志忠的胳膊和她说了几句场面话,钻进车里扬长而去。
简婕在家属院里随意溜达了一会儿,她在这里出生、长大、出嫁,每年都会来几趟,却第一次感觉到它的萧瑟和衰败,大概是因为她自己的生活发生了沧海桑田的变化,心境也不同了。
儿时觉得高大威武的院墙原来只有这么矮矮的一溜儿,当年小姑娘们扎堆儿过家家的小亭子也斑驳得不像个样子了,偶尔迎面走来一两个面熟的阿姨叔叔,还能叫出她的名字,可老态毕露,早不见当年的风风火火了。
以前的小伙伴呢?美国澳洲北京香港上海,当年打打闹闹亲密无间,现在却风流云散,不知道散落在天涯的哪个角落了。
简婕正暗自伤感,突然听到一声怒吼:“别拽我!我说不回去就不回去!”
那么巧,竟是周小松,正黑着一张脸,和他舅妈杨佩文撕扯。
杨佩文五十出头,保养得宜,一贯很有官太太的派头,现在却拽着他的胳膊,一脸狼狈和为难。
小松哥的行情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简婕掉头就走,谁知周小松一抬头,把慌里慌张的她抓了个正着。
杨佩文也看到了简婕,只愣了一瞬,立刻恢复了往日的风度端凝,亲热而又矜持地和她打招呼:“是简婕吧?有段时间没见了。”
“杨阿姨好。”
小时候杨佩文在大院里很出风头的,她是艺术系的老师,衣着妆扮风流雅致,走起路来杨柳摆风,是院里很多妈妈看不惯却又暗自羡慕的对象。
简婕她们这些小女孩却一致把她奉为女神,买条裙子都会说:“要和杨阿姨的一样。”
周小松的舅舅相貌就差了一点,宽额阔嘴,皮肤黧黑,但胜在个子够高,家里条件好,衣着上用点心,远远一看,也算玉树临风。
当初他们这两口子在大院里很出名,除了形影不离好得蜜里调油似的,还有件非常特立独行的事:他俩没要孩子!
不是身体不允许,是不要!
这在那个年代是相当惊世骇俗的。
从妈妈们的指点议论中,简婕隐约知道杨佩文怀过一个,八个月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胎死腹中了,打击来得太突然太大,据说杨佩文差点疯了,又看心理医生又吃抗抑郁的药,折腾了很久。
大概是心里有了阴影,自此之后她说什么都不肯再要孩子了,大概跟惊弓之鸟似的,受不住任何一点风吹草动的意外了。
梁显中,周小松的舅舅,表现得特别男人,扛着一切压力,不离不弃,选择了丁克,在大院里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
周小松的姥爷姥姥很是闹了段时间,终是拗不过他们,只得认命,把所有的宠溺和疼爱都给了周小松,就连梁显中和杨佩文也一样,可能是移情,也可能是出于对父母的愧疚,对周小松视若己出,就差没把他惯到天上去了。
初中的时候杨佩文还替周小松开过家长会,穿了件紫蓝色的乔其纱旗袍,冷艳神秘,一亮相整个教室安静得能听到针掉地上的声音,小朋友们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可把周小松得意坏了。
今天这娘俩是怎么了?
简婕按下心中的疑云,简单地和杨佩文寒暄了两句,准备擦身而过,周小松却叫住了她,粗声粗气地问:“你去哪儿?”
去哪儿?简婕眼珠子转了一轮,立刻有了主意:“我去门口超市买点东西。”
“我和你一起去!”
周小松看也不看杨佩文一眼,跟着简婕一起往外走。
简婕瞅他那脸色,像是气狠了,一时没吱声,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突然指着一棵大树说:“咦,这不是你当年爬的那棵树吗?”
那是棵老柳树,灰黑色的树皮磕磕疤疤的,现在更粗更高了,干枯的枝丫在空中虬结延伸,光秃秃的,很难想象春夏时枝繁叶茂的盛况。
周小松眯着眼睛往上看,仿佛看到了当年横卧在树枝上的那个熊孩子,可在树下急得跳脚的那个老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所谓物是人非,大概就是如此吧。
“大过年的你乱发什么脾?你看你舅妈多尴尬。”
简婕看他脸色缓过来一点,开口道。
周小松的神情非常古怪,想说什么,但又像被剧烈的情绪哽住了喉咙,好半天才硬梆梆地来了一句:“我就不该心软回来!”
“这是怎么了?”
“说来话长!”
周小松烦躁起来,说:“你不是去超市吗?快去吧,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