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环抱,纹丝不动,蹲着的位子不大靠门,瓦当珠帘落的水幕甚至能打湿她的裙摆处栩栩如生的绒花,纤密的睫羽挂着层层风捎来的潮湿,也不见其往里挪一下身子,仿佛想什么入迷。
陆简昭有事跟郡主说,隔着雨幕砸落,一个蹲在房檐下,锦衣沉阳里;一个站在风雨中,素袍轻如月,道:“站会儿吧。”他挪步自觉跟郡主站在同一房檐下,在另一旁合伞,抖了抖油纸伞面上的水,“三驸马那里我去过了,郡主所托,已妥帖。”
一气呵成,他想与郡主交代一番,若人蹲着他站着,于理不合。
檀允珩没起身,一来她脚尚未麻,二来除非她自个想起,不然她不起,侧抬了个头,看着来者,这人一路走来,即便有油纸伞撑着,雨势浩大,沾湿衣衫,圆斑由深及浅,在此人素净的袍子上落得淡雅如缥缈薄雾,远山近瞧,茫茫人影临风,沉稳脱俗,执笔晕墨地山水画瞬间哑色。
山水间,玉盘回声,远方少年勾勒山廓。
“陆司昭特意过来找我,就为了说此事。”檀允珩语调轻明,咬重‘特意’二字,给少年黯然的山染了鲜亮几笔。
眼下,陆简昭出现在这儿,非常合事宜,先决是此人去过司昭府,不然可没旁人知城北事。
那么陆简昭去司昭府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去过山水庄子,吸得先前绣球教训,想折回司昭府亲自告知她。
陆简昭垂眼盯看郡主那双明眼三千净,毫不犹豫道:“为万千黎民来,也为郡主来。”
淋雨
百姓归心,何乐不为。
陆简昭闻城北百姓有难,马不停蹄赶来,只为黎民,至于亲自告知郡主,三驸马事宜,纯属不愿再让错误重现。
檀允珩对陆简昭此人没兴趣,不近人情,寡淡无趣,却对陆简昭的心有兴趣,她手支棱着下巴,饶有兴致道:“我也是黎民。”
普天之下,为王土焉,她就是黎民百姓其中一人。
十分有意思,檀允珩破天荒头一次,看到陆简昭眉眼浅动,昙花一现,她蹲累了,一下站起,陆简昭平视她这边的余光中,占满了她的明丽。
陆简昭静而视之,话声淡淡:“你我先为官,后为民。”随后转身负手,赏八方来雨,感万民悲心。
为官,大难抵身,死而后已,护百姓而为,以身作则矣;为民,耕作播散,商行天下,聚家安乐,方有一朝祥和。
身为官,不可弃百姓自顾,此而官先为民,后为民。
青石板上大珠小珠,波纹涟漪,不见歇。
先为官后为民,这话不错,官不在名,而在气节。黎民不是官员高升的台阶,也不是搅荡庙堂的噱头。
檀允珩心叹一口气,和陆简昭一模一样的姿势负手而立,只不过她的双手小动作不断,身后手指灵活摆动。
“陆司昭平时很爱喝凉茶吗?”她挪过头去问,既然刚的话被陆简昭堵死了,再换个话引好了。
诱人深思。
她侧挪而上的视线,漫漫雨丝飘飘摇摇,挨上陆简昭寸寸净白,她唯一次见这人轻抿热茶,还是在汀兰水榭,她的‘逼迫’下。
似是察觉有道目光过来,方寸一隅,水花妙如烟,潮湿清凉的气息缓缓而升,不断延展,陆简昭握起负在身后的半个拳头,眉心松展。
君子气节,不会与人斤斤计较。
他不喜欢明仪郡主,这个问题明知是话引子,自不会接,问题有提有回,一个圆环,视为礼也。
陆简昭欲张口,砰然,整条空巷的屋舍接二连三倒塌,与檀允珩几乎同时反应过来,立刻跑往空巷另一边。
步伐一致,二人跑出去后,整条巷子瞬间成了断壁残垣,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直呛人。
暴雨狂跑,阻力之大可想而知,檀允珩自幼习武,也遭不住,在一旁喘气,顾不得漫雨将她浑身淋了个透彻,忽而一把伞伸过来,替她遮起,而撑伞人近在咫尺,淡淡清冽,萦绕她鼻息,轻纾心沉静。
檀允珩失笑调侃一句,“居然没忘带着油纸伞跑。”
陆简昭和她相视一眼跑时,反手捞了油纸伞带着,雨势漫涨,即便淋过,也不能一直淋,任谁也遭不住。
“一时半会儿雨不会停的,空巷倒塌,工部侍郎想必也顾不上,不会有人发现的。”他冷静斟酌道。
檀允珩待得巷子是她肉眼看上去最为结实的一条小巷,结果只是塌的最晚而已。
呵。
在她十岁生辰那年,圣上为她想要什么贺礼。
她道:“想重新为城北百姓翻缮屋舍。”
话一出口,圣上谬赞,当即命工部尚书亲执,为城北百姓修缮屋舍,真是修得好啊。
檀允珩心存讥讽,话却听不出,“也真是巧,工部尚书归家为母守灵。”
工部尚书,原绛,老家在堰州,离都城不远。
家中老母去世,只能是巧,城北屋舍仅五载,倒了精光,百姓死伤,不巧的很,原尚书没贪污,陆简昭是不信的。
“也该着人去请原尚书回朝了。”
凉风挟雨,往后捎着檀允珩的裙摆,寒意习习,“依陆司昭高见,合该派谁去。”押原尚书回都,是圣上该做的抉择,她这一问,略显突兀。
陆简昭转了下头,头顶油纸伞玉珠洒落,声音清脆,眼中少女衣衫单薄,冷风倒灌,掠着身上暖温下降,脸颊被手擦拭开雨渍的寸寸净颜,悠悠泛着苍白,唯独那双眸子依旧清澈明亮,十分执着,仿佛依旧能扛得住风雨。
“我们的人和工部的人该把所有受困的人救出,不去看看吗?”他错了郡主的话,比起耗在这身上温差明显,不如走走,稍加缓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