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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第1页)

想来我箭射皮车那一仗,还是小巫见大巫。怎么形容这漫天的血腥——比猛然掀开带血丝的生肉的保鲜膜所涌出的血混杂组织的味道,还要猛烈一千倍、一万倍。

我低着头喘气,生理性的泪水淌了满脸。

——是闻一下就勾起血液里对死亡最大的恐惧的味道。

月麟给我抚背顺气,我扶着她缓缓挪到椅子上。

——是生人一窥阎罗殿的味道。

我瘫在椅子上,闭着眼微声道:“前线可有军报?”

月麟道:“传了两次左右翼增援,余下的婢子便不知晓了。”

她鲜少在我面前自称“婢子”,我乍一听还有些不适应,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她的意思——有些情报她的身份是无从得知的。

我本也没想从她这里知道什么军机秘要,这个增援是原先商议好的,目前看来没有太多的变数。

那这个血腥气为什么这么浓烈?总不能全是朔荇人的血。

我其实坐不太住,又自知帮不上前线什么忙,又焦虑又无奈地坐了半晌,灌了碗药,听见月麟说大军回城了,才从椅子上弹起来。

月麟向来心细,早在帐外为我牵好了马,我用面巾掩住口鼻,顶着不适往北城关打马而去。

越往北走,那种腥臊的气息越浓,我口中泛酸又有些想吐,勉强忍住了。

北城关果然已经打开,祝长舟的马走在最前,我连忙迎上去,只见她银甲染血,脸上也不甚干净。

我唤了声“元帅”,取出手帕给她擦脸,祝长舟有些不适应,顺手接过自己胡乱抹了两下,她也不好将脏了的帕子还给我,便自己攥着。

我私心作祟,也没有伸手问她要。

我打量她上下盔甲无有破损,想来是没受什么伤,便放下心来,调转马头与她并辔而行。我这时才发现,周永英与祝长舟也是并肩而行。

周永英何时上的前线?虽知周永英很可能是周元帅安在明面上的眼线,可毕竟祝长舟还是要给周元帅面子,放周永英上前线不足为奇。我理智上这样想,但终究觉得有些吃味。

更何况,按辈分论,周永英是长辈,合该走在前头,但按官职论,祝长舟又是上官,论来论去,哪有二人并肩而行的道理?难道这还能正负相抵?

我垂头胡思乱想着进了帅帐,祝长舟甲也不脱,指着沙盘就开始复盘。

我听了一阵,总算明白过来发生了何事。祝长舟打着谈判的名义,对条款处处紧逼、寸步不让,朔荇人也听出成朝想要开战的意图,弓箭先发。

这一步正中祝长舟下怀,她并不想背挑起战事的骂名,既然对面发了箭雨,便也号令放箭。长木板搭在护城河上,成朝骑兵正面冲锋。祝长舟一马当先,与赛图战作一团,二人不分伯仲。祝长舟见胜负难分,立时舍了赛图,斜地里去战他的副将,三两合就将那副将斩于马下。赛图其时被周永英缠住,见副将被斩大吼一声就要去杀祝长舟,恰此时,左右翼增援已到,朔荇的粮草也被烧。赛图见局势不妙,果断收兵,这才有了我在地道口看见的那一幕。

这些都是我从将领们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的,我不知祝长舟在战场上是何等的英姿,只是发觉她这一仗打得漂亮,却不见喜色。

不多时,点兵的呈报也送至,粗算死1576人,伤4982人。我知道这种血气就算是有水气和风的催发,断然流血的人也不会少了,但没成想是这等数字。

无论是正义的战争还是无义的战争,计划好的还是仓促的,都是一个巨大的绞肉机。再加上冬日常吹北风,对我军放箭不利。那冷冰冰的数字背后是尸山血海,是跌落桥板、使护城河断流的肉坝。

我尚未从闻到血腥气恶心的劲儿中缓过来,又被这数字晃了心神,一时没有留神会议结束了。

我随着众将领一起起身,不料祝长舟道:“陆参军留一下。”

我就好似被老师留堂的学生,垂手站在一旁。

祝长舟走过来,捧着我的脸细细端详:“不舒服?”

我吃了一惊,也不敢动,只低着头看着她道:“无妨。”

“今日见你心不在焉。”

我都上大学了,还是被这种班主任的语气吓得心里“咯噔”一下,抬眼道:“元帅,一衡知错。”

“我留你不是要追究你的错处,”祝长舟放下了手,“今日的任务完成得很好,怎生神色萎靡?”

我只好老老实实道:“被这血气勾得腹中翻腾。”

“原来如此,可曾吃药了?”祝长舟伸手似是想给我揉揉腹部,但又想起自己满身血污银甲未脱,反倒退后两步,背过身卸甲。

“吃过了。”我道,“元帅若无其他事,一衡便告退……”

“浚之,”祝长舟打断我,手上脱甲的动作未歇,“我今日及笄了。”

我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件事,一时间讷讷道:“恭喜。实是以为小姐介怀——”

我话未说完,自觉不妥:“属下失言了。”

祝长舟把甲胄挂上衣架,仍旧背对着我:“月麟说我介怀?”

我不知怎么回答,幸亏祝长舟也不需要我回答,她转过身来正色道:“这种事情,你直接问我便是,何须听旁人言语。”

我心道,话虽如此,哪里真能直接问。

她自然也知道我想什么,边脱外袍边说:“浚之如不介意,你我结义金兰如何?”

我心里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自然在她脱衣时就眼观鼻鼻观心地非礼勿视,听她这飞来一句,下意识抬起头“啊?”了一声,又赶忙低下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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