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人烟稀少意味着道路也破落不堪。哪怕是在堂皇精致的皇家禁地,避开达官贵人游览的隐匿之处,也依旧是荒草掩映、砖石四散,腐木丛生,甚至还有某些不可言说的恶臭物事,大概是宫女太监们情急时的方便所在——沐晨硬着头皮透迤前行,设法绕开破烂不堪的道路,扯下滋生蔓延的荆棘,还要小心护着已经完全没有意识的萧绚,免得他因颠簸而加剧病情。但这么一耽搁,等出后门后进入少府草场,时间已经大大的拖延,完全超出了预计。
沐晨将消息发给向亮,向亮迅速回复,令他原地等待。数分钟以后,对面又发来消息,询问他四周是否安全?如果安全的话,建议“就地隐蔽”!
沐晨大为惊骇,当即发报:
“出了什么情况?”
对面沉默片刻,终于回复:
“形势比想象中更为混乱,现在四处动乱的压力很大,就连皇宫的防线都是发发可危,恐怕要顶不住了。我们低估了城里的复杂程度——这恐怕近似于营啸了。”
营啸,常见于古代军队的大规模混乱;据说是因为长期战事所导致的心理压力淤积,情绪崩溃,在极端外部因素下导致的相互砍杀、撕咬、乃至自戕;这种混乱有强烈的传染性,短短一夜之间就能扩散到数万人的军营,使秩序彻底崩溃,不可收拾,即使主将亲自压阵喝令,往往都无济于事,一个不好,自己还要送在里面。
正因如此,历代兵法,都将营啸视为莫大的忌讳,凡有迹象,立下重手,不惜杀人,也要遏制住趋势;事实上,由于营啸诞生于绝对的混乱,没有组织也没有指使,没法子搞“首恶必诛,胁从不问”的区分,有些杀心较重的将领,干脆不问轻重统统坑杀,免得那些在他们眼中染了疯病的士兵流动出去,扩散到其他军营。
以后世心理学的观点看,这大概是强大心理压力所引发的战场ptsd,在特定环境下彼此刺激,诱发不可控的暴力反应。即使在现代环境,这样复杂的心理病症,也极难控制,何况在这乱成一团的深夜?仓促之下局面濒临崩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现在乱成一团,很难提供有效的掩护了。”向亮告诉他:“先就地隐蔽吧。我们再安排其他措施。”
其他措施还不知道是什么,但十五分钟之后,一架无人机破空而来,在他头顶盘旋数圈,投下了一个轻巧的包裹。包裹是一张与无人机网络远程连接的电子地图,实时显示着京城中的人流量。粗粗一看,简陋的道路上红点散乱犹如蚂蚁,或快或慢的四处浑然不可理喻。即使身法再灵巧,也不太可能安然越过这样危险的雷区。
沐晨叹一口气,只能关闭屏幕,静候良机。他稍微等了几分钟,却听后面一声低低的呻吟,萧绚终于醒了过来。
“……主——主上。”他看了沐晨一眼,恍怒的神色似乎终于放松了下来,能够注意到周遭的情况了;他吃力的拾头:“我们这是在……”
“像耗子一样被人追着到处跑呢。”沐晨道:“不过还好,现在还算安全。”
萧绚无力的笑了一笑,却似乎又扯动了伤口,痛苦的呻吟一声,再也说不话来。沐晨小心扶着他躺好,再次回望四周。还没等他看出个所以然来,耳机忽然滴滴作响了,向亮的声音传了出来:
“小心,你旁边似乎有人。”
“有人?”沐晨愕然回头张望,却一无所获:“无人机地图上没有反应啊!”
“现在又反应了。”向亮道:“这些人很奇怪,生命体征非常弱,体温也很低,所以现在才发现一看到左边的藤蔓了吗?拨开藤蔓,应该就能找到一条小道,里面就躺着不少人。”
二氧化硫
“我勒个去。”沐晨喃喃道。
半刻钟前,他照着向亮的指示掀开了用作伪装的稻草和石板,探头探脑的查看什么隐藏的地窖,但很快他就被一股恶臭熏了出来,冲到一边连连干呕——那是一种粪便□□与呕吐物彼此混合的强烈臭气,沾染到一点后立刻就能激发起人类生理最底层的排斥与厌恶。但仅仅是气味还不算什么,最可怕的是他手中火把随风摇曳,居然照出了地窖下层层累积的僵死躯体,仿佛是横七竖八的木头。
“那是什么?!”干呕之后,沐晨以一种尖锐的声音开口了:“我问你那是什么?!奶奶的,你把我往万人坑里带吗?”
听到死亡的消息是一回事,看到杀戮是一回事,亲眼见证这重叠如山的尸体又是另一回事,刺激程度基本是层层飞跃逐一递进,由生理本能所引发的恐惧总是最难遏制,更何况现在是夜晚中寂寂无人,城外又是那么一副兵荒马乱一败涂地的模样,也就无怪乎沐晨会连连后退,脸色大变了。
向亮在耳机里叹了口气:
“不要这么紧张,这些人还是活着的……虽然也只是活着而已了。从光谱分析来看,地窖内的氧气应该非常低了,空气中额外还有大量的硫化物。硫化物强烈刺激呼吸系统,才会造成短暂的昏迷。”
沐晨迟疑了片刻,还是壮着胆子向前走了一步,他将火把往地窖深处一探,果然看到火焰迅速摇曳着变弱,火光渐渐低微,俨然即将熄灭。显然,地容中的氧气严重短缺,连一支火把都不能支撑了。
当然,这一点即将熄灭的光也已经足够了,沐晨看到了地窖下歪七倒八少说有二三十个的黑衣人,各个人事不省瘫软如泥,某些人嘴角还隐约有着白沫和污秽物——这一水的黑衣服当然不可能是寻常人家置办得起的,估摸着是有人提前安排好夜行衣后躲在了这个地方,然后被突如起来的二氧化硫熏得瘫软在地周身抽搐,甚至都没有力气推开压在头顶的那块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