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读过什么书么?”
这句话问得很怪,但淑妃立刻领悟。她垂下头去,怯生生的开口:
“妾身不才,只是略略读过一点《诗》、《骚》,汉赋中也只读了班、马、扬诸位大家,魏晋诗更是没有学完的……”
众嫔妃更觉怒气上头——这一番看似谦逊,实在炫耀,摆明了就是贱人以退为进的招数。不过,皇帝虽然荒暴却雅好诗书,淑妃更是工于文章。要是真让他们扯到什么诗词歌赋,这贱人便是赢定了……
沐晨点了点头,俨然是对这样的学识颇为惊讶。他沉吟片刻,拿起印章沾一沾印泥,啪一声在淑妃的名单前盖上两个大字:
【识字】
王治又问:”你有什么特长么?“
淑妃羞怯一笑,莞尔之间不胜动人:
“妾身晓得一点用香的法子,在宫里也学了厨艺。平日里是常常下厨为至尊做菜肴的,至尊都说可口……”
王治点了点头,回头与沐晨商量片刻,终于下了决断:
“你去厨房帮工吧。”他道:“帮忙写材料、抄菜单什么的。”
这一句话简直是晴空霹雳,淑妃的妙目瞪得老大,几乎不敢相信:
“——什么?!”
“什么怎么?”王治皱眉:“你又识字,又懂厨艺,到厨房里记一下材料正好嘛。现在厨房正缺人呢,你有意见?”
淑妃当然有意见!想她十年来从贵嫔爬到淑妃,明争暗斗风刀霜剑不知道经历了多少,但就算穷尽她最后的想象力,也想不到自己能和庖厨帮工联系上来!这他妈根本就不是一个画风吧?
就算是打入冷宫乱棍杖毙,那至少也比这个处理合理太多了!
当然,淑妃宫斗十余年,到底不是敢胡说的傻子。她僵硬片刻后,终于还是勉力收敛如野马狂奔的抓狂思绪,僵硬着行礼后退。沐晨伸手招呼,叫来了下一个姓陈的妃子。
相较于淑妃的光彩照人,这个位分只有嫔位的小小女子就显得平淡无奇了。当然,这也是极正常的事——陈嫔不过是淑妃宫里一个小小宫人,偶然间被皇帝酒后临幸,才有了飞上枝头的恩宠,日后却也被皇帝抛掷脑后。要不是淑妃念着旧情,估计她早就进了冷宫。这样小心翼翼地谨慎度日,自然不敢有什么聪明机巧
陈嫔行礼后木然站立,面对着沐晨得提问只能一概摇头。沐晨沉吟片刻,打算派她与宫女一起缝补口罩。然而他尚未开口,身边地王治就咦了一声:
“你衣服上是什么花样?”
他伸手指向了陈嫔地袖子。她穿着地本是一件极普通的宫装,但衣袖上却细密的绣上了一朵迎春,仔细看来这迎春颜色鲜亮线条流畅,竟是极为漂亮的样式。
陈嫔慌忙屈膝:“这只是嫔妾无聊弄的玩意而已,污了大人眼睛。”
王治看得目不转睛,少顷后却伸出一只手来,语气郑重:“你还有这样的花样么?给我一件看看。”记
陈嫔不敢不从,赶紧从怀中取出一只鞋面,双手恭谨奉上。周围的嫔妃却是大为惊愕,彼此张望:陈嫔原本就是以绣工得宠于淑妃,织造自然绝佳;但对面两位大人又不用宫斗争宠,看鞋面干嘛?
王治将鞋面举起,对着阳光仔细打量,脸上的神情渐渐变换莫测。沐晨在一边看得莫名其妙,但看着王治神色也知道有点古怪。他低声发问:
“这是什么?”
“……四经绞罗织造。”王治以气声回答:“宋朝就失传了的东西,没想到现在还能见到。要是能复原技法,妈的,少说也是一个非物质遗产……”
沐晨呆了:“……你确定?”
“我当然确定。”王治道:“我导师就负责过古代织造的复原,我看过太多了……”
他眯了眯眼,徐徐将鞋面放下,仔细凝视住了对面惴惴不安的陈嫔。
“陈——陈娘娘。”他轻声说:“我们有意聘请你为制造顾问,月俸一万钱,不知你是否愿意?”
刹那之间大殿里一片死寂,只有呆若木鸡目瞪口呆的诸位嫔妃、更加目瞪口呆的陈嫔,以及——
大殿边啪一声轻响,而后淑妃痛呼出声——原来她刚刚激动之下用力抠墙,竟然生生挖断了水葱似地指甲。
王治扫了淑妃一眼,心下却没什么波澜。
——两年前西南省份请他导师复原出了蜀锦的技法,后续专利分红不算,光是酬劳就有三千万。与之相比,每个月一万钱简直是白嫖……
·
淑妃捂住了鲜血淋漓的手,犹自不敢相信。
哪怕现在藏身角落,她也能感到四处扫射而来的诧异乃至讥讽的目光。她当然明白这种诧异的缘由——之前她贵为淑妃,宠冠六官,月钱也不过区区六千钱而已。
而今姓陈的贱婢不声不响,竟然瞬间骑到了自己头上!
她瞪大了妙目,几乎是以仇恨的目光死死凝视住大殿中央犹自惊愕的陈嫔。她扫过了这个婢女平淡的眉眼、呆滞的神态,以及常年做工带着老茧的手指。但渐渐的,淑妃的目光转为了茫然与惊愕。她缓缓抬手,疑惑的端详着自己皓月一样雪白的细腕。
——虽然人类的审美是自由的,但这也太他妈过分了!
。
沉香
后宫清点完毕以后,满殿的嫔妃们木然而去,俨然是还没从变故中回过神来。而沐晨思虑片刻,却有了新的想法。他与王治稍作商议,当天下午就拟定了一份命令,让政务小组里的诸位多多留心,在抄家的时候注意保全权贵府上豢养的能工巧匠,甚至可以特别给予优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