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你知道佟之甫的事情了。”
他笑笑,状态松弛了下来,慢条斯理地拿起茶盏。
方丞问:“你不担心我举报你?”
“你不会的,投鼠忌器,你举报了我,连带音音也将暴露。”
态度之从容,让方丞冷笑了,方丞道:“身家利益如果面临倾覆之险,还谈什么儿女情长,不过……”他转口道:“现在还不到倾覆的地步,情分还是要顾念的,所以我没有举发你,而是浪费时间请你上山来商议。”
戈亚民:“商议什么,说来听听。”
方丞说:“我需要你办一件事情。”
戈亚民笑笑:“南京的肃奸动作我们干涉不了,你跟政界勾连匪浅,不会不知道整你的那一派和我们不站一队。”
“这个当然,我说的是另外一码事——令堂以及你背后的势力,我要他们彻底打消暗算我的念头。”
戈亚民一顿,随即冷笑:“大可放心,此事我已交涉好,不然你以为你还有命跟我在这里说话?”
方丞也冷笑:“连你都认为我备份了物证,令堂会不这么认为吗?你们短时间内为了蒙蔽音音放我一马,之后呢?恐怕不等我出了津浦铁路就会展开暗杀。”
方丞说着睨他一眼,“你的努力,没什么意义!”
戈亚民凝视他,道:“你想怎样。”
方丞说:“我想你今晚留下。”
西门音和母亲相对无言,藏在事情表象之下的危机被她们捋出来了,西门音说:“戈太太为了保险起见,绝不会放掉方丞的。”
方丞的资产出去了,人却恐怕出不去了,性命堪忧,想到此,西门音的心情愈加沉重,说:“他终究被我连累了。”
西门太太心中不忍,喃喃道:“这可如何是好。”
西门音焦虑地揉上眉心,说:“看来必须走那一步了。”
母亲闻言看过来:“你指的是?”
西门说:“戈太太强势,等闲手段撼动不得。但她是个母亲,有着最大的软肋。”
西门太太怔,试探道:“孩子?”
西门点头,说:“我要举报戈亚民。”
西门太太一惊,不相信女儿能做得如此决绝,戈太太一党虽然跋扈,但戈亚民……不,戈亚民的动机也复杂,但复杂归复杂,却也很难确定他是觊觎那件事的成分多,还是基于对音音的情感多。他几番为她涉险,无论杀人还是其他险情,戈亚民始终是有于他自己最有利的方式可选,但他却选择了于音音最有利的方式。
“音音,若是害得他身败名裂,可如何收场?”
西门音摇头,以她微弱的能量,不论做得如何决绝,戈太太都能给亚民兜底,这一点在那天给戈太太打‘预防针’时便得到对方清晰的答复。
她道:“他们可能会慌乱一时,但最终只会是虚惊一场。”
西门太太将信将疑,问:“既如此,你举报他又有什么意义?”
西门音说:“我只要能以此事博取他们分心,赢得喘息的机会就行。”
西门太太明白了,道:“我们趁着他们分心期间逃出北平?”
西门音点头,今天她在香山跟方丞商量过此事,但当时没有想到戈太太身上,基于对戈亚民的恻隐,她没能拿定主意,而现在,无需纠结了。
她拿起电话打到香山,想跟方丞再碰一遍意见,书房没人接,只好又打到客厅电话上,黄春接了,说:“三爷在见客,稍后我让他打给您。”
“这个时间见客?”西门担忧,“是又出什么事情了吗?”
“是戈亚民,少奶奶。”
西门音一惊:“戈……他怎么上山了。”
黄春说:“不是他上来的,是不小心被三爷请上来的。”
西门惊愕,意识到方丞要做什么。
戈亚民有方丞出洋的把柄,想必方丞会投鼠忌器,不至于伤他性命。西门多少放心了些,转而又一愣,她分明爱的是方丞,却为何对戈亚民始终恻隐,难道仅仅是因为恩情吗?
电话里黄春又说,“少奶奶出门还要当心,三爷怀疑咱们被戈太太监视了。”
西门闻言回神,想到早上出门时发现胡同里有一辆黑车,当时自己匆忙没多分心,现在黄春一说,她觉出不对,挂了电话往有着侧窗的角屋走去,隔着白色纱幔望向胡同。只见对过纸烟店旁边静静地泊着一辆老式别克车,三个穿黒绸短打衫、中分头的人,其中俩个含着烟互相对火,另一人煞有其事地看着电线杆上张贴的万金油广告。三人均没有朝她门宅院看一眼,但她知道,这些人的注意力都在这边。
回想这几日,似乎这些人从自己跟戈太太见面没几天就出现了,果然早已心怀不轨,她深知这并非戈亚民之意,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再多不忍也只能咽下,戈亚民必须要扣,自己也必须出逃。
香山别墅的书房里一片寂静,屋角有一座落地钟,钟摆‘磕托磕托’勤力地摆动着。
书房又深又大,虽是午后,光线也是晦暗不明,露台上笼着一钟晚香玉,花香馥郁,淡淡萦绕在人侧。花钟下散了一地的花瓣,并不显着凌乱,倒有种写意的诗境。戈亚民的职业习惯,进入陌生环境会留意周围变化,这次也不例外,只是方丞这人句句语惊,牵绊了他的情绪和注意力,现在,他看笑话一样看着方丞,冷冷道:“我今晚留下?”
“对。”方丞抽着他的雪茄,烟雾有如一辆蒸汽火车头,由于背光的原因,也由于烟雾缭绕的原因,戈亚民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只觉得五官深邃,一派运筹帷幄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