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她还在与桥夫人置气,桥大人低叹一声,“你阿娘是为了你好,脉脉知道的,在之前爹爹并不相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言。”
桥妧枝点了点头,不知爹爹为何会突然提起这件事。
桥大人想到许久之前的事情,叹息道:“东胡之乱那一年,你与我们走散,逃亡途中,你阿娘因为担心你,整日垂泪,身子很是虚弱。有一日夜里,她从梦中惊起,说见到一只鬼。”
桥妧枝有些惊讶地抬头,她从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
桥大人摇了摇头,“她见到的那只鬼,是上将军沈烈,也就是沈寄时刚刚去世的父亲。”
桥妧枝猛地睁大眼睛,却听桥大人继续道:“沈将军在梦中告诉你阿娘,你与沈寄时在一处,让她不要担心,沈寄时会将你平安送回来。你阿娘原本还想要追问,可沈将军却不愿再说,匆匆便离开了。”
“彼时大梁风雨飘摇,圣人忌讳鬼怪之说,我便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他人,再加上你阿娘那段时日太过担心你,我只以为是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想想,也是从那时起,你阿娘就很相信鬼怪之说。”
“若是这世上真有鬼神,阿爹想,以沈寄时的性格,必定不会回来寻你。有些事情,你阿娘不愿与你说,但是脉脉,人生难得圆满,学会放下才好。”
桥妧枝心口仿佛被堵了什么东西,格外难受,她偏头,抿唇道:“爹爹,十二皇子何时回京?”
话锋转折太快,桥大人未反应过来,“什么?”
“十二皇子不是去了洛阳,如今已经将近三个月,不知何时回京?”
桥大人沉吟了一会儿,推测道:“圣人身体日渐虚弱,洛阳的事情也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已经有不少人传信给十二皇子催他回京,应当过不了几日就会有消息传来。”
话音刚落,马车缓缓停下。
小厮的声音在外响起:“大人,到了。”
桥大人揉了揉眉心,“知道了。”
桥妧枝跟在桥大人身后下马车,刚刚站定,看到抱着书籍立在门前的人,不由得微微蹙眉。
张渊脸上亦是闪过错愕,慌乱低头,上前行礼,“学生张渊,拜见相国大人。”
他说完,转而对一旁的桥妧枝道:“前不久听闻女郎在城外遇到了流寇,渊一直惴惴不安,如今见女郎无事,心下稍安。”
周遭一静,众人看向张渊的目光中带了些许探究。
一个寒门出身的举人,这般有才华前途无量,又与相国千金好似很熟稔,这样的桥段,众人皆在书局中的话本中见过。
至于话本中的内容,那便是老生常谈的桥段了。
桥大人脸色一冷,正要出言呵斥,却听身后少女出声道:“张郎君,多日不见。”
—
沈寄时在连廊里立了一整日,从晨曦大亮等到华灯初上,如今余晖尚存,依旧没有等到桥妧枝回来。
他不知她去了何处,也不知她为何不与他说一声便离开,这一日,他想得最多的还是自己是否在不知不觉间将人得罪了。
仔细想来,若是能称得上令她生气的事,应当就是那一碗梅子酪了。
沈寄时抿唇,她昨日轻而易举地将事情揭过,今日却将他一人抛在这里……当真是,过分。
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心神动荡,沈寄时一动不动,身上的煞气却越发浓郁。
月亮马上就要出来,理智告诉他,他应当回阁楼去,可理智是理智,他依旧站在原地一动都不肯动。
连廊前的灯笼随风摇晃,桥府的丫鬟们匆匆而过,低声说起这几日府中的事。
“夫人这几日一直在为女郎的亲事发愁,已经几日都睡不好觉。”
“女郎应当还不想定亲,毕竟沈将军才……”
“可是女郎总归是要嫁人,兴许遇到新的人,就能将之前的事情放下。”
她们越走越远,声音也就越来越小,沈寄时却觉得自己心更疼了。
“沈郎君?”
少女声音在他身后响起,带着丝丝惊讶,“你怎么会在这里?”
沈寄时没有回头,煞气源源不断从身上溢出。
“月亮都快要出来了,沈郎君,你为何不去阁楼?”
少女声音焦急,快步绕到他身前,细眉轻蹙,“再不回去,月亮照到郎君身上,只会更痛。”
沈寄时看了她许久,周身煞气才渐渐消退,哑声道:“我醒来未见女郎,等了许久不见回来,女郎今日去了何处?”
桥妧枝长睫微颤,拉住他的袖口往阁楼走,抿唇道:“随我爹爹出门盘点商铺,去了长宁坊的衣服铺。”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沈寄时敏锐地察觉到她身上还有旁人的气息,应当是个很年轻的郎君,但是她刚刚并没有提到这个人。
那人是谁,与她又是什么关系,是她要认识的新人吗?
藏在袖下的手微微攥紧,沈寄时偏头看她,状似无意地问:“女郎今日出门高兴吗?”
“盘点商铺有什么高兴的。”
桥妧枝缓缓踏上木梯,将阁楼门打开,余光看到小窗前的竹帘敞开,忍不住道:“这个不要随便开,月光会透进来。”
她走上前将竹帘放下,又将上面的绳子挂在窗台下固定,却没有立即回身,而是状似无意地问起:“郎君生前,家中可有定过亲事?”
“未曾定过。”
桥妧枝指尖抖得更厉害了,她深吸一口气,道:“昨天夜里,我曾来过阁楼。”
沈寄时眸光一沉,看着少女瘦弱的背影,久久没有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