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泓无声一叹,拉着秋念心的手,把小姑娘拽到了自己的面前。
“爹知道你不愿意出嫁,爹也不愿你出嫁。”他轻声说道。
秋念心睁大了眼睛。
如今堂上只有他们二人,父女俩已有不知多少年没有这样面对面、单独地说上几句话了,想到这,秋泓不由唏嘘感慨起来。
他看着秋念心那双肖似其母的眼睛,一阵悲戚:“之前你大哥责问过我,你们的母亲于我而言,到底算什么,我没答上来。”
“爹……”
“因为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算什么。”秋泓低头苦笑了一下,“当初你祖父祖母要我去潞州娶亲,我便去了。毕竟,娶媳妇这种事,总归是开心的。可是,新婚之夜,揭开新娘盖头时,你娘却在哭。”
秋念心有些发怔。
“我就问她,你为什么要哭?她说,她害怕。”秋泓一顿,抬头看向自己的女儿,“念心,你怕吗?”
秋念心茫然地点了点头,但旋即又摇了摇头。
秋泓看着她,鼻尖蓦地一酸:“都怪爹,是爹无能,没有办法保护你一辈子,若是爹能保护你一辈子,定不会让你害怕。”
秋念心有些听不懂秋泓到底在说些什么,她疑惑地叫道:“爹?”
“念心,”秋泓握紧了女儿的手,“接下来的这些话,你装在心里,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你的哥哥们,以及你未来的丈夫。”
“女儿明白。”秋念心虽然不懂,但还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秋泓笑了一下:“好,那爹说,你听着。”
秋念心郑重道:“女儿听着。”
秋泓吐出一口气,注视着女儿懵懂的面庞:“你的未婚夫,刘郁,他是汉宜布政使刘真姚的嫡长子,也是将来刘家的宗子。申州刘氏乃是汉宜第一大族,你带着爹为你准备的嫁妆嫁过去,做刘门秋夫人,便没人敢欺负你。不管……不管爹在与不在。”
这话让秋念心缓缓地变了脸色。
“旁人只能看到,爹是相国,可天底下哪有能一直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爹做的这些事,让如今恨爹的人多了很多,或许有朝一日,秋家中的每一位都将人人自危。你也念过书,一定明白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的道理,也就是说,等到那一天,你的哥哥们、你的叔叔们,都将因为我,而付出代价。可是……”秋泓笑着抹去了秋念心忽然淌下的眼泪,“可是,可是爹不想让你也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我愿意为了爹爹去死。”秋念心毫不犹豫道。
秋泓仍旧笑着:“可是爹爹不愿意,当年,爹爹站在酒楼里,听他们讲起当年高故相被抄家后,未出阁的女儿流落烟花柳巷的事情时,总是能想到你的模样。所以,爹爹不得不为你选个好人家。你看,申州就在少衡旁边,若是来日爹爹能全身而退,告老还乡,咱们父女俩还能常常见面。而且,你若是不喜欢刘家,祖父祖母在少衡,他们也可以接你回家住着,你没回过少衡吧,那里可比京城好多了……”
话说完,他拿出了一枚长长的翡翠珠花步摇,簪在了女儿的发间:“念心,爹对不起你。”
秋念心泣不成,她攥紧了自己腰间的香囊。这香囊是多年前,汉宜会馆中,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少年所赠。
天极十五年
秋念心怀孕的消息送回北都时,秋泓刚生了一场大病。
原本只是老毛病又犯了,可这回却从天极十五年的初春一直拖到夏天快结束也不见好,直到秋念心的亲笔信送到他手边时,身子才渐渐有了起色。
初秋京师落雨,秋泓告假在家不出门,窝在书房的软榻上听秋云净背书。秋云秉站在书桌边研磨,偶尔在秋云净忘词时,提醒一、两句。
“爹,”等背完了一篇,秋云净踢掉鞋,爬上榻,嬉皮笑脸道,“给我也瞧瞧妹妹的墨宝呗。”
秋泓随手递出去一封信,秋云秉也凑上去看,两人琢磨了半天,秋云净忽然蹦出一句话来:“爹,我什么时候才能娶媳妇?”
秋云秉沉着脸抬手敲了一把三弟的脑袋:“明年春闱,你若是落榜,不如这辈子就一直打光棍吧。”
秋云净大叫:“你自己娶了媳妇,有了孩子,就在我耳边说风凉话!要不是刘家小姐她,她不幸香消玉殒了,我肯定……”
“你肯定什么?”秋泓抬眼看他。
秋云净嘴一闭,噤了声。
“回去习字,”秋泓撑起上身从他手中拽走了信,“看你写的那狗爬玩意儿,不如念心一半儿。”
秋云净讪讪地下了榻,冲秋泓一拱手。
“爹,别让净儿明年去考了。”等人走远了,秋云秉忽然说道。
秋泓不在意:“爱考就去考,咱家又不是供不起他。”
秋云秉却低声道:“儿子说的不是这个。”
秋泓看向他,却没作声。
等了半晌,秋云秉才默默回答:“前年儿子和小叔中榜,外面闲言碎语很多,都说是……”
“是本相作弊得来的。”秋泓接道。
秋云秉诧异地抬起头,没料到自己亲爹居然如此直截了当地说了出来。
他只见秋泓一笑,满不在乎道:“那又如何?”
秋云秉的神色渐渐暗了下去。
“难道你也这么认为吗?”秋泓看着大儿子沉默的面孔,开口问道。
秋云秉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秋泓支起身,认真地注视着他:“秉儿,你这是在轻看你自己。”
秋云秉目光微动,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这话。他只是忽然记起,两年前,自己娶亲那一夜,他喝得醉醺醺地冲到秋泓书房,大声质问母亲于他而言到底算什么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