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寨子里的寻常人家,底下还要养些鸡鸭家畜,热烘烘地挤在一处,左一声右一声,动?静热闹得很?。
但此地的土民待他们尚且不?错,大约是指望着靠他们赚取赎金,也无意苛待,安排的住处宽敞又?干净。开门便见青翠的山谷,和湿润润的云气,山风从大开的门扇扑进来,吹得人浑身?舒爽。
姜长宁就在这风里伸了个懒腰,闲闲地问:“能确定吗?”
江寒衣坐在门边,神情认真:“我有?把握,不?会错。”
在他掌心里,一枚箭头静静地躺着,被用布仔细擦干净了,沉沉的铁色里略微泛青,边缘被打磨得极锋利,却稍欠光滑,使它看起来古朴苍劲,像极了这片山林的气质。
“炼铁的技术不?够,掺了杂质,所以成色没有?那样好,”他指着箭头的细节与她讲解,“这里,还有?这里,都是军中才有?的形制。不?过?……”
他的指尖停留在某一处。
“假如真的是在军中,这个地方应该有?兵器作?坊的刻印,才好方便追责。而?它没有?。还有?,这些天我留心观察过?她们用的刀,许多都有?军中制式的痕迹,但又?不?完全相同。”
姜长宁一言不?发地听着他讲。
少年?很?认真,神情少见地严肃,双目明亮,脸绷得紧紧的,下颌线就格外清晰漂亮,像一只矫健的小山猫,或是别的什么生物。
长发高高地在脑后束起,末梢垂落在肩上,随着他的动?作?一摇一晃,将人的视线占得满满的。
这人见她一声不?出,像是担心她不?信自己似的,睁圆了眼睛要向她证明:“从前在影卫所的时候,都要学这些,我不?会弄错的。”
姜长宁这才轻轻笑了一下:“我知道。”
又?道:“不?过?,虽然这里的土民不?大通晓外面的事,你也小声些,小心隔墙有?耳。”
“好。”江寒衣立刻缩了缩脖子。
如今他在她面前,也不?如从前一板一眼,谨小慎微,偶尔也能流露出几分活泼的少年?气了。
片刻前昂首挺胸的小骄傲不?见了,只余双眸仍旧闪闪发光,有?些期待似的注视着她。
“所以,”姜长宁轻轻揉了一把他的头发,微笑着,“你的判断是什么?”
“这些兵器,有?军中的模样,材料、工艺上却又?有?所欠缺,所以不?大可能是有?人与土民勾结,从军库里流出来的。更像是有?懂得这些知识的人,到了此地,因为条件所限,摸索着打造了出来,将就着用的。不?过?,对土民来说,已经比他们原本的刀与箭精良了许多。”
他望着她,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有?些紧张,又?夹杂着得到了新发现的兴奋。
“主上,不?,妻主,这个寨子里很?可能有?出自军中的人。或者,至少是在兵器作?坊待过?的。”
姜长宁有?一会儿?没有?作?声,只望着屋外山谷里的云雾。
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你说得很?对。”
这就是她假意被俘,跟着这些土民混入山寨的原因。
之?前她在来的路上,就有?所耳闻,此地土民不?听朝廷教化,来往行?人但凡露富,便常遭劫财。这种事原本不?稀奇,天下处处皆有?。
奇的是,他们从约莫十?余年?前,也不?知道是出了哪一位英明的首领,突然变得兵器既利,又?懂些战术,一时间竟成了气候,隐约有?称小王的架势。
当地官府尝试围剿几次,皆告败而?归。因为此前这些年?,先帝姜煜沉迷修仙问药,朝廷上下腐败,官府也不?再干这等卖力讨苦吃的事情,随后也便搁置了,一直耽搁到如今。
如今看来,这件事却有?些意思?。
假如真的是出身?军中的人,出于某种原因,投靠了当地土民,为他们带来这些变化,那就说得通了。不?过?……
这样就会让她想起一个人。
或者说,是一个她随意听来,然后就记在了心上的旧闻。
“你说,真的会是姜灿吗?”她喃喃道。
像是在问江寒衣的意见,又?好像只是在自言自语。
姜灿是何许人也?
那是皇家的一个宗室,论辈分,倒还和先帝姜煜是一辈的。这个人在十?来年?前,曾获封武威将军,军功耀眼,一时风头无俩,得宠到了能够自由出入宫廷的地步。
或许是功高震主,引人嫉妒,又或许是她年轻气盛,自己也不?大注意,落了把柄,总之?,她是让人罗列了许多罪状,在日渐昏庸的姜煜面前狠狠参了一本,到了要将她治罪的地步。
她一身?的骁勇,如何肯束手就擒,听闻是带了几个亲信,强行?逃出京城,往西南的大山中来了,从此失去?音信,悬赏搜捕亦不见效。
地方,年?头,仿佛都对得上。
这个故事,在京中已成了传奇话本,因着犯朝廷的忌讳,轻易也没有?人去?提。还是早前晋阳侯季家被围,她将一家老小接到府中暂且安顿的时候,人家当闲话说的。原话的意思?是,季听儒吉人自有?天相,必不?能像那姜灿一样倒霉。
真的会是她吗?
自然,连姜长宁自己都猜不?透的问题,江寒衣也无法给她什么答案。
他只是凝神细思?了片刻,还是作?出了最大程度上的分析。
“妻主,”他小声喊她,“我还是觉得,寨子东北角上住的那名女子最可疑。假如仔细查她,或许能有?一些线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