骑虎难下,法藏拿她没有办法,重重嗨了声,拍掌叫徒孙送洗脸水。
司马银朱走到窗下,拿寸宽的刀刃当靶镜用,照来照去,好一张素面寡容,额发整齐,连眉尾都剃了,真想不通杨思勖哪里来的火眼金睛,一辨即明?
杨思勖连开三道宫门,跟监门卫交接完毕,交钥匙回库房。
管登记的小徒弟画完押拦住他,“瞧公公这一头一脸的热汗,屋里坐坐,出去吹了冷风容易生病。”
杨思勖背手道不必,大步走到院中。
四面墙上碧萝绿油油生机盎然,他却如堕笼中,束手无策。
宫闱局值房没有兵刃,别说宫闱局,整个内侍省上下,哪有刀枪剑戟?可是司马银朱的本事他知道,既然来了,绝不是御前哭嚎喊冤两句那么简单,单凭她那支竹棍,寻常小奉御提把刀也拦不住。
可要说向监门卫或是千牛卫汇报,唤来大队人马?
他又踌躇了,一则法云道场住了三数千个和尚,司马银朱长得不起眼儿,翻找起来,大半个时辰不够,万一耽搁了佛指入明堂的典仪,他承受不起。
二则,连国师都肯庇佑她,闹到御前,只怕他们要倒打一耙。
再则,杨思勖不甘心,泼天大功从天而降,怎么他就接不住?区区一个女流之辈,就算是司马银朱,硬碰硬,以力打力,他还有七八成把握。
计较已定,杨思勖不去九州池,反而拐进丽正书院。
尚食局就在书院对面,因要预备大典仪上贵人饭食,御厨上忙得热火朝天,几个掌勺的大师傅二更天就起了,忙叨叨两个时辰,汗流浃背,好容易散出来,往廊下就地一坐,呼呼地喘气儿。
“郡王在么?”
杨思勖向相熟的大师傅打听。
那人累得满脸热油,囫囵一抹,“这会儿不在!他们今儿都得往前头去,才洗了澡,相王那头使唤,叫走了。”
“哎呀!那怎么办?”
杨思勖心下大喜,面上装得拍腿懊恼。
“我原是答应了国师,单给他预备一碗鸡头米,早起空腹服下,最是养神益气,昨儿匆匆忙忙说起,忙昏了头,忘了跟郡王交代,这会子上哪找去?”
那人直道鸡头米是好东西,跟着着起急来。
“照理说那不值钱,现做就是了,可圣人特特交代了,法师年迈,又是向来茹素的肠胃,禁不起宫里胡乱滋补,给法师预备的膳馐,不论温凉寒热,都得经过司膳尝了方可送去,这火急火燎的,来不及呀!”
“国师脾胃是弱,也不是非吃鸡头米不可。”
杨思勖的口气又变了,“上回郡王说,他有张方子,拿莲子栗蓉花生熬汤,额外添减些什么,也能应付,这也要司膳亲尝么?”
“不用不用!”
那人打包票,“司膳早起也吃莲子栗蓉花生汤,一口锅出来,还尝什么?”
杨思勖哦了声,望了望李成器的值房。
相王家长子做了尚食奉御,跟伙夫力夫同吃同住,格外鹤立鸡群,他性情谦和,为人又热忱,偶然说了什么,大家尽听尽信,很上心,所以杨思勖说李成器有秘方,那人全然不疑,噢噢地点头。
杨思勖抹着下巴有些为难,“他那张方子就压在书桌台儿上,可他不在,我不好进去呀。”
“你只管去就是了!”
大师傅一叠声指点,“郡王向来不锁门,我去厨上瞧瞧,让他们先热上,你看看方子要加什么。”
看大师傅拔步去了,杨思勖横穿庭院,去到左手第三间,门口木牌上书‘尚食奉御李’,成败在此一举,他踌躇满志,五十一岁了,再抓不住机会,就要跟高慈金一样,麻溜儿地滚回人间。
——吱嘎。
杨思勖推开木门,简约的套间,收拾的清清爽爽。
他跟李成器打过交道,进屋喝茶时留神观察,李成器爱好曲乐胜过武器,里间儿卧房高低架上全是管箫笙笛,外间儿书也有,横刀也有,可刀塞在墙角不碍事儿的地方,大概是不怎么操练。
用横刀他心里没底,何况扥了扥,刀把都是松的,杨思勖不死心,转到里屋翻看,忽听外头有动静,他吓得一步窜出来,握刀在手,刀刃指向门口。
“——杨公公!”
梯形光斑里站着个十来岁的少年,全副山文铠铛啷啷作响,虽未挎刀,大喇喇轻拍空腰带,正在竹笋拔节的尴尬年纪,稚气未脱,可品性已然昭彰,是个招摇快活的人。
笑吟吟问,“你找我大哥?”
杨思勖不认得他,但凭这称呼并他的打扮,迟疑问,“……临淄郡王?”
“——诶!”
李隆基摆手制止,“值上不提爵位。”
这是相王李旦的家教,往常众人要拜见寿春郡王李成器,也被这么软绵绵的挡回来。
杨思勖转而道,“下官……”
“——诶!”
李隆基又是一挡,“大哥与杨公公平辈相交,我自也同样。”
单论职务品级,奉御在从五品上,高出宫闱令两格,但宫里另有一说,拿钥匙的又不同,不论是殿中省六局,内侍省六局,还是东宫属官,对宫闱令都很客气,不然着急出入时硬卡两刻钟,也够要人命,何况杨思勖长得凶神恶煞,小宫人见了便打哆嗦,所以都说他是阎王跟前的小鬼,惹不起。
杨思勖没得功夫跟他磨蹭,“那敢问李奉御,拦下奴婢何事?”
“你拿我大哥的刀子作甚?”
李隆基抬起下巴点他手里,“大内除上四卫不得带刀,只我阿耶期望儿孙从行伍出身,怕大哥丢了功夫,特特请了圣旨,法外施恩,准他带这柄未开刃的假刀进来,早晚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