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炬有些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袁秋柏是个格外敏锐的人,就算现在立马找出借口,也不可能骗得了她,他抿了抿唇后坦然地说:“没错,是一年以前受的伤,不过好在没出人命,刚刚那个医生是我以前的同事。”
往下的事再问就涉及隐私了,但结合刚刚听到的对话袁秋柏也不难猜出事情的经过。
办公室安静片刻以后,袁秋柏忽然问:“会不会很不甘心?”
邱炬愣了愣,然后就笑了,他很轻松地回答道:“不甘心肯定是有一点的,但是也还好,心外科是治心,精神科不也是治‘心’吗……?”
邱炬是个很想得开的人,担心袁秋柏的情绪受自己影响,便拿自己平时工作时遇到的有意思的事分享给她听:“其实精神科还挺有意思的,那天神经内科急诊来了个持续性植物状态的病人,也就是我们俗称的植物人,那个叔叔躺在床上的时候一直敲着二郎腿,轮班的护士帮他放下来他还会露出不爽的表情,然后翘起另一条腿哈哈哈哈……”
袁秋柏静静地听着,过短的刘海让她脸上多了几分稚气,乍看上去倒真像个乖孩子,一点都看不出从前在商场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影子,她问:“如果有精神病人跑出去,医院会去街上抓人吗?”
在日渐好转的袁秋柏面前,邱炬笑得像个慈祥的老父亲,他摇了摇头,笑道:“大部分确诊的病人都会转到精神专科医院里,不过现在法律也明令禁止精神专科医院上门抓人,抓人的事都是二十多年前可能发生的,只不过电视剧和电影里偶尔会呈现这样的场景。现在如果要送精神病人进医院,只能是家属自己带人来,或者报警让警察协助派送,医院没有这个权力。”
“而且社区要是想送病人去医院,也必须两人以上,起码一个警察加一个辅警,还有救护车,协助送往。”邱炬话匣子一开就关不上了,“不过这也是好事,省得有人贩子借着精神病院的名义上街拐卖妇女。”
袁秋柏点点头,她在医院里待了一个多小时,才带着药离开,在去永年墓园的路上,袁秋柏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心里则想着邱炬刚刚问她的话。
邱炬问她最近没有找到喜欢做的事,袁秋柏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并没有,她也试过邱炬推荐的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晒太阳、冥想、接触自然、运动、睡觉、收拾房间、扔旧东西……
但是这些都只能给袁秋柏带来一时的新鲜感,大部分时间她仍旧觉得无趣。
袁秋柏也曾和邱炬聊起自己的母亲,说起她的死,还有她尚且在世时的种种往事,邱矩大多数时候都只是静静地听着,扮演一个合格的倾听者,但是对于袁秋柏来说,这样就够了。
当然有时候邱炬也会有自己不一样的看法,听袁秋柏讲完自己和母亲往事以后,他眉眼舒展地说:“如果一件事结束时让你很伤心,那么它发生的时候一定很美好。”
袁秋柏听到这话时忍不住愣神,“美好”吗?她仔细回想,觉得自己跟袁春燕之间好像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母女情谊。
可是在那个经济萧条的年代里,袁春燕依旧带着她这个小拖油瓶,独自一个人把她拉扯养大。
袁秋柏心里其实是感激她的,但是留在记忆里更多的,还是袁春燕总是微微蹙起的眉头和不耐烦的目光。
墓园很快就到了,袁秋柏用线上支付软件付了车费,在往山上走的路上,袁秋柏漫不经心地想在这个时代里,互联网连接的范围太广了,人的交际面也被无限程度拉伸,这就导致它变得浅而广阔,大家之间的羁绊都很平淡,与身边人几乎都是点头之交……在这种环境下,一个人究竟怎样才能度过自己的一生呢?
积雪融化后勾兑出的泥水很快沾湿了她的鞋跟,甚至沾染了她的裤腿,袁秋柏没有在意,脚步不做停顿地往前走。
她忽然想起医院里贴的横幅——早起早睡可以抗抑郁,行动力强可以抗焦虑。
袁秋柏眼神死寂,像片永远不起波澜的深冬湖面,她哂笑一下,心想人生要是真这么简单就好了。
找到袁春燕的坟墓并不难,毕竟袁秋柏是亲自给袁春燕挑的位置,也是亲眼看着她下葬。
袁秋柏将手中的祭品和白菊花都放到袁春燕墓前,还有一包已经拆开的烟,是袁春燕生前常抽的牌子。
她拿出银白色的金属打火机,“咔嚓”一声,火光摇曳着点燃了袁秋柏手里的烟。
虽然还是正午,但是天空中云层重重叠叠,遮蔽了一片天空,估计一会儿后要下雨了。
略显狂乱的风吹得她发丝凌乱,袁秋柏并不在乎一会儿会不会淋雨,她静静地在袁春燕墓前站了一会儿,摸了摸花岗岩材质的墓碑粗糙的表面,夹着烟的左手随意放在脸颊旁边。
袁秋柏就这样低垂着眼睛,一边摇晃着身体,一边轻轻哼着袁春燕从前喝醉时哄她睡觉的调子: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偶尔深吸一口烟,混杂着烟气的声音含糊不清,像小孩似的嘟嘟囔囔。
袁秋柏抽烟的坏习惯是从母亲袁春燕身上学到的。
袁春燕并不会在孩子面前抽烟,所以她烟瘾犯了的时候总会一脸烦躁地把袁秋柏赶回卧室里自己玩去。
袁春燕就像天底下无数个普普通通的人一样,她有很多坏习惯,抽烟喝酒,这些对母亲来说太过失职的事情,她都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