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他们还是照常通信。
林芃菲写信的频率很高,很有一种刻苦钻研的精神。他的信却没有一封是草率的,因而需要费去他大部分的时间。他很乐在其中,有一段时间每天几乎都不回宿舍,在感情的经营上苦心孤诣。
他书信的内容很杂,宿舍趣事、校园见闻,抑或自己的伤情感怀,他都要仔细编排一番,写成一段有铺垫、有起伏、有转折的文字,仔细折好寄给朱婉婷。
他从没在一件事情上这样认真过。
大二时,他们班里组织了一次游雨花台烈士纪念馆的团支活动,他回来之后有感而发,写了一首小诗请朱婉婷看:
立冬前夕,秋凉天气
雨花台上,甘露亭中
看满树黄花,七分清爽,三分萧瑟
近观青竹,竹叶湿翠
远赏水杉,杉茎挺拔
清瘦福绿桐,摇曳旅人蕉
飘洒酒瓶兰,葱茏心叶藤
池中鱼悠然,塘畔石嶙峋
铿锵英雄像,巍然雨花楼
适逢天空细雨落
纪念碑前心悬河
朱婉婷看过之后极尽称赞。她的赞扬通常都很直接,崇拜之意溢于词表。她还说她从中认识了很多以前叫不出名的植物——她不像林芃菲一样喜欢编词造句,就尽量地找一些角度来评价。
林芃菲看着她的回信,便能想象出她旁若无人一般笑着说话的样子。他如蒙大恩,在之后的书信里常常泼墨挥毫,有时候写诗,有时候也编排一些贯口、词句,尽量让书信的内容显得凤彩鸾章。
朱婉婷的每次回复都能激发他的创作灵感,让他文思泉涌。他也因此常常会故作孤独,真如词人墨客一般,在南京城里或者校园中捕光逐影缠绵悱恻,写下了许多小诗,比如:
阳光朦朦,柳絮凝固,时间慢脚步
庭落深深,欧罗立柱,门廊总统府
又如:
阳光承遣,梧桐与倒影逗闷
微风当差,树叶向墙头扣问
寒来思暑往,飞鸟抬头见白云
流星赶斜月,鸣鸡转身迎晨昏
不一而足。
林芃菲始终小心翼翼地保持着书信的特殊性,以此维持它不被手机短信取代的必要,只不过传寄时,有时是通过学院各班的公共信箱,有时会直接现场转交。
可是,时间一长,两个人的差异还是显现了出来。
朱婉婷最喜欢直率的人,她自己不扭捏,也就希望同伴也爽爽利利的。她更有一项执着,偏偏不喜欢学习成绩不好的男生,认为那必然说明了其责任缺乏,如果兼有怠惰的毛病,她更加忍受不了。所以等她发现林芃菲这两项都占了,并且还是“其中翘楚”的时候——林芃菲在关于她的事上都是积极的,然而诸如学习等一干学生该做的事上却都很敷衍——便一下子对他冷淡了下来。
林芃菲还在执着地把书信粉饰的像是一个谜面的时候,朱婉婷已经不愿去猜测其中的谜底了。她后来看到他写的东西的时候会感到很茫然,觉得像诗又不像诗,像信又不像信,仿佛在听别人讲述一个生僻的哲学概念一样。索性她也不再去评论,任由林芃菲去写。
有一次,林芃菲做了噩梦,就把梦里的感受写了出来:
牵引绞拌猛抽丝,执念也心疼
垂死病中惊坐起,梦里好难过
朱婉婷看过后,不明所以。林芃菲则非要让她说说感受,她感到非常生气,回信让他不要再写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果没得写,就不要给她写信了。
林芃菲收到回信后没有慌乱,他反思了一阵,觉得朱婉婷是不喜欢这种题材,他就又换了别的风格。
信给到朱婉婷手上后,她还是很少回复。她被林芃菲折腾得有点没有办法了,他这一类的书信,像是一个发烧友对外行讲述自己痴迷的东西,虽然开始觉得好像很有道理,后面也不觉得错,但是却难以感同身受,很容易就分心了。
林芃菲对此还专门去当面问原因。
朱婉婷说他写的东西太玄虚了,他问哪句玄虚,朱婉婷已经想不起其中的一个句子用以反驳他了。他知道她并没有认真看信的内容,于是不得不忍痛割爱放弃这种文体。
后来有一次,他看到朱婉婷在和同学讨论些爬行哺乳、寒武侏罗的科学,还讲得头头是道,于是他又开始自学生物和进化论。他把几个地质时期的顺序背得滚瓜烂熟,也把几次生物大灭绝的前因后果看了七八遍,以求在适宜的时候在朱婉婷面前挥斥方遒。
那天的马哲课前,他正在教室里和同学们聊天说:“寒武纪的蜻蜓张开翅膀有一人多宽,狗有四米多长,连树都长得有几十层楼高。”
同学们都骂他吹牛,他刚好看到朱婉婷走进教室,就把她拖过来给大家解释,还说:“你们什么都不懂,那时候的氧气浓度比现在高很多,所以才会有像恐龙那么大的物种。”又指着朱婉婷说:“这是专家,听听人家说说,你们才知道自己多么无知。”
朱婉婷说了一句“不要”,就不开心地走开了。
朱婉婷与别的女生不同,偏爱一些理科生爱的东西,其他诸如文学类的,她几乎不沾,譬如曾经林芃菲有一次跟他说起薛宝琴,她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是苦守寒窑的那位,还是金簪雪里埋的那位,林芃菲说她太过悲观,虽然都不对,也应该想到的是秉性高洁的那位,或者才情高尚的那位,不该只盯着那不好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