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澜这才撂下勺子,“少傅当真是如此说的?”
廖华点头称是。
不管是不是因为梅砚知道了那言官李詹一事的内情,总之梅砚如今肯见他,这对宋澜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他今日知道了梅时庸的旧案,知道是自己的父皇对不起梅砚,心中百感交集,悔恨不已,最怕的便是梅砚不肯见他。
他心里怀着天大的歉意无处诉说,他只怕梅砚不肯见他。
“少傅肯见朕就好,朕这就去。”
宋澜说着起身要走,才走了两步却觉得一阵眩晕,心口处传来莫名的疼意。
“陛下?”廖华吓了一跳:“可是近日太过劳神了?不如今天早些歇着,明日再去见梅少傅吧。”
宋澜撑着廖华的胳膊站直,正要说没事,开口就觉得喉间腥甜,吐了口血。
“陛下!”
那口血吐得太突然,饶是廖华这种镇定的人也被吓得够呛,待他回过神来,这才发觉宋澜脸色泛红,沾着血迹的唇角毫无血色,人已经摇摇欲坠。
廖华不敢耽搁,扶着宋澜去床上躺着,当即便传了太医。
这夜的昭阳宫乱成了一团,天子突染恶疾,此事传出去恐生事端,廖华便自作主张压下了此事,只留了稳妥的人在宫里照料。
六名太医会诊到半夜,才大约确认了宋澜的病情。
廖华拭了拭宋澜的额头,竟是烫得厉害,“太医,陛下的圣体一向康健,怎么会突然吐血发热?”
那老太医拱了拱手:“看陛下的症状,倒有些像是暑热病。”
廖华拧眉:“怎会?如今不过五月,天气虽热,但昭阳宫里常备着冰,宫人服侍的也很是妥当。”
老太医沉吟,“这病来势汹汹,又是会过人的,染上便会立时发作,廖总领,陛下莫不是被人过了病气吧?”
廖华心中隐隐觉得不妥,这老太医不知内情,他却知道,今日陛下在外奔波了一天,先是去了怀王府,又是去了……东市。
东市那地儿可乱着呢。
几个太医都下去开药,殿里的小宫女有些害怕,端水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廖华一把接过去,呵斥道:“这般怕死,还来御前伺候作甚!”
那宫女“噗通”一声跪下了。
哭哭啼啼间,宋澜醒了,哑着声音笑:“小姑娘呢,凶她们做什么,廖华,你的脾气也长了。”
廖华一怔,忙将手里的水放下,躬身答:“卑职不敢。”
宋澜烧得厉害,身上没有力气,只招了招手让那小宫女退下去,对廖华说:“朕迷迷糊糊的,但太医的话都听见了,你站远些。”
廖华躬身便跪,半步也没有退:“卑职不敢,陛下龙体抱恙,卑职不敢不用心侍奉。”
宋澜知道他忠心,便没再劝,挪了挪身子,面朝床里。
“这病应该是在东市染上的,宋南曛那边问过了么?”
“卑职方才派人去了,南曛郡入夜便睡下了,身子无碍。”
宋澜笑了笑:“这小子倒是康泰,比朕能抗病。朕不过在东市待了几个时辰就染了病,可见东市灾民的情况实在不好,你传朕的旨给子春,要他无论如何都得把东市的病情料理好,必要时,让段纸屏去搭把手。”
廖华都一一应下,他听着宋澜烧得嗓子都哑了,想必身上也不好受,心中顿觉自责,“陛下睡了吧,这些事情景阳侯想必能支应的。”
“嗯。”宋澜应了,却没有要睡的意思,昏昏沉沉又说,“你再去趟癯仙榭,让少傅出宫去吧,别说朕的病,也别让他来。朕不见他了,要是就这么死了,算是给少傅赔罪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有些哽咽,廖华俯身就磕了个头,“陛下别说这样的话,不过是暑热病,并不难治的,太医已经亲自去煎药了。”
床帐里的人似乎又应了声,继而便不说话了。
廖华在地上跪了片刻,才又起身去看宋澜,却见他烧得满头是汗,不知是昏着还是睡着,廖华又叫了宫人过来伺候,亲自去盯着太医煎药,心里担忧地厉害。
宋澜最后那番话并不是杞人忧天,暑热病症来势汹汹,又最容易过人,与疫病无异,得了这病的多半是一连数日高热不退,严重时身上还会生疹,许多人烧着烧着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东市的病情如何尚且不知,但昭阳宫里昏睡着的却是大盛的帝王,如何不让人害怕。
——
廖华第二日便亲自去向周禾传旨,到了景阳侯府却不见人影,才知道东市的病情也在昨日夜里突然严重起来,今晨染病的已经有数百人,南诏世子没等着人吩咐就与景阳侯一同去了东市。
高门大户都买了艾草在家里烧,那味道绵延不绝,满城都是。
廖华回宫以后径直去了癯仙榭,整个大盛人心惶惶,唯有此处依旧清净雅致,不为外人侵扰,梅砚正坐在院子里煮茶,见着廖华来了,便请人进去。
“怎么是你过来,陛下不曾来?”
廖华抿唇,知道梅砚这是在等宋澜,却又不好同他说宋澜病了的事,只得道:“陛下国事繁忙,令卑职来与梅少傅传话。”
梅砚默了默,似有些失落,却还是说:“你说便是。”
“陛下说,请梅少傅回少傅府去吧,不必留在宫里了,朝堂上事情多,陛下也就不来送梅少傅了。”
温温款款煮茶的男人愣了会儿,而后才轻轻应了声:“哦,这样么。”
梅砚再怎么形若谪仙,也终究不是圣人,廖华这话说得没有因果,他也猜不透宋澜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