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丰:“可,可我连个算盘都不会打啊。”
于倩倩:“你说这就是外行话,戏班子里的班主都会唱戏吗?乡里的地主都会种田吗?你呀,就是个猪脑子。”
经老婆这么一点拨,陈子丰做出了转业去金融系统的决定。崔主任对陈子丰要去干金融也表示了支持,他提醒陈子丰,眼下祥符城里各行各业都不容易,抗美援朝战争在进行中,国内还在实行军管,金融行业主要的任务就是,各家银号尽快解决旧社会的遗留问题,主要是清理旧账目,债权人进行重新登记,以存款凭证换发股票,原先的银号股东拿取定息,债务人解脱债务责任,为公私合营做好准备。对陈子丰来说,当务之急就是尽快熟悉业务,最起码得像那么回事儿,具体业务工作有专业人员来干,陈子丰的工作就是,去把公私合营之前的所有准备工作都做好。
崔主任说了一大通之后,语重心长地对陈子丰说道:“子丰同志,经祥符市军事管制委员会决定,组织上把祥符城里最棘手的一个银号交给你,希望你不要辜负组织的信任。”
陈子丰:“哪个银号?”
崔主任:“信昌银号。”
压崔主任嘴里听到“信昌银号”这四个字儿时,陈子丰脑袋里一阵晕眩,心里暗自嘀咕,祥符城里大小银号恁多,咋就偏偏把他派去了信昌银号?这个疑问在他脑子里只是一闪而过,心里也只暗暗说了一句话:“啥叫命?这就叫命。”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他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黑墨胡同口跟儿传来的枪声,和那个一头栽倒在他身旁的瘦高个子战友……
崔主任:“中了,子丰同志,我也不再多说啥了,你表个态吧。”
已经脱下军装的陈子丰,向面前的崔主任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保证完成任务!”
陈子丰回到家,把自己要前往信昌银号任职的消息告诉了于倩倩,令他冇想到的是,瞪大了眼睛的于倩倩,做出的第一反应和说出的第一句话就是:“乖乖,天天都可以喝章家的胡辣汤了!”
去黑墨胡同里的信昌银号上班,已经有些日子了,每天到该吃晌午饭的点儿,大部分职员去右司官口跟儿喝章家胡辣汤了,陈子丰却很少去。尽管来祥符有两年了,可他还是习惯不了胡辣汤的那种滋味儿,晌午饭基本上都是压家里随便带上一点儿,将就一顿,晚上回家再做点可口的吃食。信昌银号的同僚们,每到晌午头要拉他去喝汤的时候,他总是会以这样或那样的理由,婉言谢绝。
这天晌午头,同僚们都去口跟儿喝汤的时候,陈子丰发现,除了自己冇去,还有一个冇去的人,就是李老鳖一。只见李老鳖一不动势坐在那里,似乎在思考着啥事儿。
陈子丰走到李老鳖一跟前,问道:“老李同志,你咋不去喝汤啊?”
李老鳖一抬眼瞅了瞅陈子丰,问道:“你吃罢冇?”
陈子丰:“我吃罢了。”
李老鳖一:“我想跟你咨询个问题。”
“啥问题,你说。”陈子丰坐在了李老鳖一身旁的椅子上。
李老鳖一:“我说到哪儿算哪儿,说错了你也别介意,就算大人不计小人过。”
陈子丰操着半生不熟的祥符话,说道:“看你老说的这是啥话,啥大人不记小人过啊,咱爷俩谁的岁数大啊?”
李老鳖一:“你这不是领导嘛,按民国旧社会的称呼,你就是董事长,我说的对吧。”
陈子丰:“别管啥称呼,你老在咱们信昌银号,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在你老跟前,无论是在信昌银号,还是在其他地方,我都是个晚辈,有啥话你老只管说,别有啥顾虑。”
李老鳖一点了点头,说道:“陈领导,你来的天也不算少了,有个问题始终我冇弄清亮,你说咱们眼望儿做的这些工作,都是在为日后的公私合营做准备,对吧?”
陈子丰:“对呀。”
李老鳖一:“我的理解就是,政府是公,信昌银号是私,按民国旧社会的说法,合营就是合股,政府是股东之一,对吧?”
陈子丰:“你说的冇错。”
李老鳖一:“我不清亮的是,政府拿啥来入这个股,拿钱?还是拿企业的产品?还是房产?或是其他的啥东西?”
陈子丰笑了:“你老的意思是说,新中国刚成立,政府啥都冇,入股其实就是控股,对吧?”
李老鳖一:“是这个意思。”
陈子丰:“恕我直言,老李同志,政府必须是控股,原因很简单,国民党反动派是被我们打败的,新政府是我们建立的。我们虽说穷,拿不出现钱,但我们可以这么说,祥符城里的龙亭、铁塔都是我们的财产,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我们的钱,祥符城我们说了算。公私合营的那个‘公’字,就是我们共产党的‘共’字,你说,我们不控股,难道还要把国民党反动派压台湾岛上请回来,让他们来控股不成?”
李老鳖一有点慌,忙说:“不、不,陈领导,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子丰:“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你心里也可清亮,只不过一时半会儿转不过这个弯来,是吧?”
李老鳖一连连点头:“是的是的,眼望儿已经转过这个弯来了,转过来了……”
陈子丰笑着说:“老李同志,好好干,你的业务水平有目共睹,谁都会给你竖大拇指,说句实在话,你才是咱们信昌银号的头把交椅。”
李老鳖一:“不敢当,可不敢当……”
陈子丰:“敢当不敢当你也得当,我正在考虑向上级机关打报告,给你老薪水再往上调整呢。”
李老鳖一连连摆手说道:“可不敢,可不敢,老朽正准备跟你说呢……”
慌乱中的李老鳖一把正要往下说的话停在了嘴里,眼神里流露出一丝不知所措。
陈子丰:“说啊,你正准备跟我说啥啊?”
李老鳖一犹豫着,微微蹙着眉头,在他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和他混沌模糊的眼睛里,能看出他内心此时此刻的复杂。
陈子丰:“老李同志,如果你相信我的话,你该说啥说啥,想咋说咋说,不必有啥顾虑,你就是说了我不爱听的话,我也听着,你说吧。”
李老鳖一低下头,思考了好大一会儿,慢慢把头抬起来,说道:“陈领导,那我可就说了?”
陈子丰:“说吧,我听着呢。”
李老鳖一:“陈领导,咱银号里的旧账清理得也差不多了,我想,等旧账全部清理完以后,我能不能就告退?”
陈子丰带着一丝惊讶:“告退?”
李老鳖一:“年纪大了,精力也跟不上了。你瞅瞅,去胡同口跟儿喝碗胡辣汤,就这两步路,都不想迈腿,每天压双龙巷地奔儿(徒步)来,虽说也不是太远,但老朽还是感到力不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