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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咱清平南北街这些熬胡辣汤的不管他们把汤锅支在哪儿(第1页)

20。“咱清平南北街这些熬胡辣汤的,不管他们把汤锅支在哪儿,

谁家的汤最好?”压双龙巷回清平南北街这一路上,马老六满脸的不高兴,嘴里还叨叨个不停。

马老六:“啥意思?寺门最好的汤是他俩熬出来的?别管章兴旺还是李慈民,不识字摸摸腰牌,别说寺门的胡辣汤,整个祥符胡辣汤的鼻祖是谁?俺爹在清平南北街上熬汤的时候,他俩的爹估计还在玩尿泥呢!印度胡椒咋啦?就凭他两家汤里的胡椒是印度的,就不能算是正宗的胡辣汤!”

沙玉山:“你也别就这说,东大寺大殿顶上的星月,按理儿还应该是耶路撒冷的呢,咋,东大寺就不是咱中国的了?”

马老六:“咱俩这不是在说吃食儿嘛,扯恁远弄啥,就不搭!”

沙玉山:“咋不搭?你要说到吃食儿,咱寺门哪一样吃食儿是咱自己发明的?我都能给你找到老祖宗是谁。就说你爱吃的小烧饼夹肉,跟西安的肉夹馍有啥区别?都是把肉夹着吃。要说历史悠久,人家的肉夹馍是唐朝的,咱的小烧饼夹肉是宋朝的,谁是爷谁是孙?当然是人家唐朝啊。”

马老六:“你这个比喻就是抬杠。我的意思是,李老鳖一说章兴旺和李慈民熬胡辣汤,就是论资排辈,在咱寺门也轮不着他俩。”

沙玉山:“人家李老头儿也冇说,章家和李家的胡辣汤,是咱寺门胡辣汤的鼻祖啊,李老头儿的意思是,他两家的胡辣汤,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就是摊为有印度胡椒,所以才受喝家们欢迎。这有啥不对吗?瞅瞅你吃味儿吃的,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咋?非得一说到胡辣汤,就是咱祥符的最好?非得一说到祥符胡辣汤,就是咱寺门的最好?马家的最好?别发你的迷了,我今个把话给你撂这儿,恁马家的胡辣汤要是再这么吃老本,不定哪天咱清平南北街上再冒出个汤锅,就呛你马家的茬了。”

马老六仍是一脸的不服气:“呛茬就呛茬呗,俺马家胡辣汤又冇想做祥符胡辣汤的老大。”

沙玉山:“就你这个样儿还想做老大?你能做上老六就不孬!”

马老六扑哧一声笑了。

沙玉山:“中了,说归说,笑归笑,书归正传,咱俩说点正事儿。”

马老六:“正事儿不就是李老头儿刚才说的那事儿嘛,搞清楚印度胡椒的来龙去脉,到底是压哪儿来的,为啥章兴旺会恁噎胀。”

沙玉山:“这只是一方面。李老头儿的意思是,只有搞清楚印度胡椒的来龙去脉,咱寺门才能理直气壮对任何人说,清平南北街寺门的各种吃食儿,其中包括恁马家的胡辣汤,才是祥符城里最好的吃食儿。其实,李老头儿真正是想说,咱寺门人的光明磊落,比寺门的吃食儿更重要。”

马老六似乎压沙玉山话语中,悟到了一种分量,一种超越了胡辣汤本身的价值。

…………

时隔一天,就在沙玉山和马老六去罢双龙巷的第二天,李老鳖一的侄倌就跑到沙家报丧,李老鳖一在沙玉山和马老六走罢的当天晚上,就被人民医院的救护车拉走,抢救无效,无常(去世)了……

这位被人们叫了一辈子绰号李老鳖一、大名叫李宏寿的老人,临终之前写下了一份遗嘱,死后全部财产归那个伺候他到老的侄倌所有,不搭灵堂,不搞任何吊唁仪式,火化后把他的骨灰,埋在祥符城外西边的任何一个地方都中。他在遗嘱里还说,他活了一辈子,既不想当回民,也不想当汉民,他就是一个被祖先压西边带到祥符的,来路不明的生命,他既不叫李老鳖一,也不叫李宏寿,他自己也不愿意知道他叫啥名儿,不管叫啥名儿,他在这座祥符城里面活了九十多年,且不说够本不够本,反正他是死在了这里,那就按照国家民族事务委员会给他们这个族群做出的最后定义,他的称呼是——犹太后裔。

埋李老鳖一骨灰那一天,那个一直照顾李老鳖一晚年的侄倌,领着个半大小妞儿去到了祥符城的西边,选择了一片漫天野地,和那个半大小妞儿一起,把李老鳖一的骨灰埋进泥土里,埋罢之后,侄倌对着泥土下的李老鳖一说道:“叔,我和你一样,冇儿冇女,今个和我一起来的,是我的女侄倌。我要告诉她,等我死罢以后也跟你一样,把你给我留下的房子,我留给我的女侄倌,我要告诉她,等我死罢以后,让她也把我埋在这里,咱爷俩做个伴儿,我还能继续伺候你……”

…………

李老鳖一死后,沙玉山一直在想,李老鳖一把搞清印度胡椒来龙去脉的事儿交给自己,除了信任和不让别人对寺门说三道四之外,还有的就是,要让祥符城里的七姓八家搞明白一个道理:别管眼望儿在祥符城生活得咋样,都是外来户。也别以为恁就是正宗的祥符人了,也别以为恁的先人讲希伯来语,恁就比别人聪明,比别人能蛋,活在当下只要恁说祥符话,恁就是祥符人,只要靠恁的手艺卖吃食儿为生,恁就是寺门人。沙玉山清亮,李老鳖一临死之前把这事儿委托给自己,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沙家是穆斯林,不在七姓八家之列,七姓八家在清平南北街上对沙家的尊重,和对沙玉山的怯气,使他们不会出现为一口胡辣汤锅,再拼个你死我活的情况。可是,沙玉山更清亮,不管咋说,自己也是八十出头的人了,虽说只比李老鳖一小个十来岁,但在寺门他却已经算是年龄最大的老头儿,清平南北街上的各路混家,一茬又一茬,都对自己尊重不假,但自己发句话,要想让他们都听咱的,恐怕是难心。想来想去,他决定把这个“革命重担”,搁到自己的二儿子沙义孩儿肩头上。不管咋着,在党中央开罢会,还冇全面落实三中全会伟大政策的时候,沙义孩儿就偷偷在宋门支过一口汤锅,虽然眼望儿子承父业,沙义孩儿卖起了牛肉,但熬胡辣汤那些事儿,沙义孩儿门清。想到这儿,沙玉山把正在打麻将的沙义孩儿,压麻将桌上连拉带拽,硬捞进了自己屋里。

沙义孩儿极不耐烦地:“啥要紧事儿啊,不能等打罢牌再说吗?”

沙玉山正着脸,用手一指椅子:“你坐下,我有话对你说。”

沙义孩儿压他爹脸上已经感觉到,他爹这是遇上事儿了,如果冇特别重要的事儿,如果是家里吃喝拉撒的那些事儿,他爹从来不会直接跟他说,都是让他娘跟他说。

沙义孩儿坐到了椅子上,压兜里掏出烟,递给他爹一支,自己点上一支。

沙玉山把沙义孩儿递给他的烟搁到了桌子上。

“你咋不抽啊?来,我给你点着。”沙义孩儿把打火机伸到沙玉山面前,被沙玉山推开。

沙玉山满脸严肃地:“义孩儿,我问你个事儿。”

沙义孩儿:“啥事儿?你说。”

沙玉山:“你熬过几天胡辣汤,对胡辣汤的事儿比我清亮,你约莫着,咱清平南北街这些熬胡辣汤的,不管他们把汤锅支在哪儿,谁家的汤最好?”

沙义孩儿:“谁家的最好?那要看咋说。”

沙玉山:“就按你的口味说。”

沙义孩儿想了想:“按我的口味说,目前应该是章兴旺熬的汤最好。”

沙玉山:“为啥?”

沙义孩儿:“这还用问为啥吗,不是都说他家的汤里掌的是印度胡椒嘛。”

沙玉山点了点头,又问:“章家汤锅里的印度胡椒,是压哪儿来的你知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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