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嚭道:“伍子胥奉命出使齐国约战,却将他的宝贝儿子伍封,寄于齐国鲍氏。可见,他的心在齐而不在吴。今大王伐齐全胜,伍子胥当然不高兴了。伍子胥此去,乃在情理之中。若不去,反倒不合情理了。”
夫差道:“怪不得寡人伐齐得胜,他却冷言相讥。王孙骆呢?”
王孙骆高声应道:“臣在。”
“你去查一查,看伍封今在何处。若果真寄于齐国鲍氏之家,那就以‘属镂’之剑赐伍子胥。”
王孙骆道了一声遵旨,趋下文台,直奔太师之府,面询伍子胥。伍子胥不但直言不讳,还请求速死。王孙骆还报夫差,夫差曰:“成全他吧!”
王孙骆二次来到太师府,以“属镂”之剑送伍子胥。伍子胥接剑在手,徒跣下阶,立于中庭,仰天大呼曰:“天乎,天乎!昔,先王不欲立夫差,赖吾力争,夫差方得嗣位。吾为夫差破楚败越,威加诸侯,今夫差不用吾言,反赐吾死!吾今日死,明日越兵至,掘汝社稷矣。”
言毕,又谓玉儿及家人:“吾死后,可抉吾之目,悬于东门,以观越兵之入吴也!”
言讫,自刎其喉而死。王孙骆取剑还报夫差,述其临终之言。夫差大怒,驾临太师之府,视伍子胥之尸,数落道:“伍员伍员,汝不过一匹夫耳,得吴之台,方成尔名,今竟要悬目于东门,观寡人之败,实在可笑!”说毕,自断伍子胥首级,命人置于南门;又命人将伍子胥之尸,装入鸱夷鸱夷:一种鸱鸟形的革囊。之器,投之于江,谓曰:“日月炙汝骨,鱼鳖食汝肉,汝骨变形灰,复何所见!”
伍子胥尸入江中,竟随波起伏,因浪鼓荡,有裂石崩岸之势,一如生前之雄伟。土人土人:土著,本地人。惧,乃私捞之,埋于吴山。后人便改称吴山为胥山,今山有子胥庙。
夫差杀了伍子胥,更加为所欲为,再也无人敢在他的耳边聒噪。当即晋封伯嚭为太师。又要增越之封地,勾践固辞乃止。
伍子胥的死讯传到楚国,楚惠王戴上高冠,佩着长剑,率领卿大夫到宗庙里去祭告祖宗。楚惠王跪在先祖的神龛前,用如释重负的声音说道:“那个煞星死了,我们从此可以不忧惧了!”
在齐国的都城临淄,伍封披了麻衣,束着草带,来见齐简公,告以父死之事。
齐简公一方面向伍封示哀,一方面又宴请鲍氏等人:“没有了伍子胥,吴国的兵不可能横行中原了。”
在曲阜,鲁国的君臣,也在议论伍子胥的死和列国之势。这些年来,鲁国之所以向吴称臣,因吴国有个伍子胥。且是,吴国将士,皆是伍子胥训练出来的,伍子胥既死,这些将士……鲁国君臣,不知所措。
在函谷关之外,与姑苏城距离遥远的秦国,也得知了伍子胥被杀的消息。
秦人,和伍子胥也有过交往。当年,伍子胥攻破楚之郢都,是秦兵协助楚人,才将吴人驱退。那一次,秦人虽说打了胜仗,可是,自此之后,秦人知道伍子胥是个人杰。
可夫差不这么看,伍子胥死后,耳边再也无人聒噪,他正要遣使列国,邀请列国之君,于黄池会盟,欲取晋而代之,做天下的霸主。太子佑明知父王这一着是臭棋,想劝,又怕父王不听。突然想起“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典故,便用来劝父王。某一日晨,太子佑挟弹持弓,从后园而来,衣履俱湿。夫差怪而问之。
佑对曰:“孩儿适游后园,闻秋蝉鸣于高树,往而观之,望见秋蝉趋风长鸣,自谓得所,不知螳螂超枝缘条,曳腰耸距,欲捕蝉而食之;螳螂一心只对秋蝉,不知黄雀徘徊绿荫,欲啄螳螂;黄雀一心只对螳螂,不知孩儿挟弹持弓,欲弹黄雀;孩儿一心只对黄雀,又不知旁有空坎,失足坠陷,因此衣履俱湿,为父王所笑。”
夫差曰:“汝但贪前利,不顾后患。天下之愚,莫甚于此也。”
太子佑对曰:“天下之愚,更有甚者,鲁承周公之后,有孔子之教,不犯临国,齐无故谋伐之,以为遂有鲁矣,不知吴悉境内之士,暴师千里而攻之。吴国大败齐师,以为遂有齐矣,不知越王将率死士,出三江之口,入五湖之中,灭我吴国,屠我吴宫。天下之愚,莫甚于此也!”
夫差怒曰:“此伍员之唾液也。寡人久已厌闻,汝复拾之,以挠我大计耶!再多言,非吾子也!”
太子佑不敢再劝,躬身而退。夫差虽说斥退了太子佑,心中仍然有些不快,归馆娃宫后,向西施问曰:“太子今朝谏吾,不让吾争霸天下。说吾之身后,有一越国,将与吾为敌,吾斥之。然心中有结,娘娘如何看?”
西施笑曰:“好男儿尚志在四方,何况一国之君乎?称霸天下,乃大王之夙愿也。若因佑儿一言而改志,非大王之秉性也。且是,捷鸢从越省亲归来,言说越、楚两国为边界之事打了起来,越国一连吃了两个败仗,惹恼了越王,几倾全国之兵,去打楚国,胜负尚在两可之间,他哪里还有精力图我大吴。大王尽管放心地去黄池与晋争盟,妾温酒以待。”
越、楚开战之事,夫差岂能不知!勾践为什么要在夫差即将北上争霸的时候与楚国开仗,其因有二。其一,你夫差北上争霸,担心我在背后捅上一刀,我这边和楚国干上了,自顾不暇,哪还有心捅你呀!你大胆地去吧。其二,夫差大会诸侯于黄池,我勾践不能不去呀,现在可以不去了,因为,我在和楚干仗,而楚国又是你夫差的死敌,我是在为你而打呀。我这一打,楚王肯定不会去黄池了。楚与晋一向友好,楚王若去黄池,肯定会站在晋国一边。他不去,对你夫差争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你夫差决不会让我把仗停下来,随你去黄池!
夫差是个武人,他手下那一帮子文臣武将,智商也不比他高,若是伍子胥活着,勾践这一招肯定瞒不了他。可惜,伍子胥已经死了。
由于西施的推波助澜,夫差坚定了与晋争霸的决心,大约诸侯于黄池。
公元前482年农历五月中旬,夫差留太子佑同王孙雄、王孙弥庸守国,亲率国中精兵,由邗沟北上,会鲁哀公于橐皋,浩浩荡荡前去黄池。
勾践闻夫差北上,便遣范蠡赴楚营与楚言和。范蠡尚未归来,又命司直皓进引兵三千,杀向吴国。太子佑闻听越兵到了,忙命王孙雄出战,战不数合,王孙弥庸引兵来攻,皓进马蹶被擒。次日,勾践率大军来到,太子佑欲坚守,王孙弥庸曰:“越人畏吴之心尚在,且远来疲敝,吾若胜之,必走。即使不胜,守犹未晚也。”
太子佑点头称是,乃使王孙弥庸出师迎敌,佑继其后。勾践见王孙弥庸率吴兵来攻,亲至阵前,督兵与之战。
王孙弥庸见勾践亲与之战,意欲活捉,麾兵而前。勾践冷笑一声,旌旗一摆,范蠡、曳庸率兵从两翼呼啸而至,势如暴雨。吴之精勇,俱随夫差北上,留国中者,皆为未教之卒。那越国是数年练就的精兵,弓弩剑戟,十分劲利,范蠡、曳庸俱是宿将,吴兵怎能抵挡得住,王孙弥庸为曳庸所杀。太子佑陷于越军,左冲右突,冲突不出,身中数箭,恐被执受辱,自刎而死。
越兵乘胜而进,直到姑苏城下,王孙雄把城门牢闭,一面率民夫上城把守,一面使人向夫差告急。此时的夫差刚刚到达黄池。而参加会盟的诸侯——晋、齐、鲁、宋、郑、陈、秦、曹、卫,已先于他十日到达。
夫差自己定的日子,自己却来晚了,其因有二:一是吴国与黄池的距离,比任何一个诸侯国都要远;二是夫差受了伯嚭的蛊惑,从宋国和曹国经过的时候,纵兵抢掠粮食和牛羊,以补军需,既为吴国节省了一大批粮食,又减轻了运输的压力,还让将士们改善了伙食。
在夫差到达黄池之前,晋国君臣与各诸侯国频频交往,试图保住霸主之位。齐与吴国有仇,当然愿意拥戴晋定公了,但又不敢开罪吴国,模棱两可。宋、曹二国,原本就站在晋国一边,加之其国又受吴军的抢掠,恨之入骨,坚定不移地支持晋定公做霸主。郑、陈、卫等国,亦心向晋国。唯有鲁国,铁了心要支持夫差。这也难怪,前次齐出兵伐鲁,若非吴国出兵,早就被齐国灭掉了,对夫差感恩戴德,当然要拥戴夫差了。秦国呢,二十三年前,吴王阖闾攻破楚国的时候,曾出兵助楚而败吴。如今,虽说言和了,但面和心不和,本不想支持夫差,可更不想支持唇齿相依而又是世仇的晋国,采取了观望的态度。
夫差来了。
夫差终于来了。
那势头好大!
上千乘战车扬起了铺天盖地的尘土,辚辚萧萧,排山倒海;无数旌旗迎风飘扬,几乎是遮蔽了整个天日;十万将士盔甲鲜明,刀剑如林,戈矛如林,从将帅到士卒,个个神武威猛,气吞山河。
诸侯们惊恐了,战栗了。他们没有料到吴国会来这么多兵马,更没料到吴军如此凶悍。
他们应该料到,黄池之会,其实是兵车之会,是军事力量的较量。晋国乃中原第一大国,又是老牌霸主,要从它手里夺取霸主之位,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能行吗?何况,齐、宋、卫、曹等国,俱站在晋国一边,夫差既然要争霸主之位,那兵带得少了能行吗?
吴军,是白发魔男伍子胥和兵圣孙武亲手调教出来的,曾经以飙风迅雷、不可阻挡之势,一举攻破楚都、踏平越国,把与强晋不相上下的齐国打得落花流水!
于是,不少诸侯国,开始拨弄起心中的小算盘。
当晚,鲁哀公第一个来到了夫差的大帐,向他问安。继之是郑、陈、卫、秦等四国的国君。甚而,连曹国的国君也来了。一时间,夫差的大帐里高朋满座,把个夫差乐得心花怒放,就帐中设宴,款待六国国君。
酒过三巡,夫差起身说道:“各位贤君,晋国为霸虽然很久了,但传到晋定公这一代,他的国力,连一个中等之国都不如,已经不能代周天子号令天下了,致使战乱蜂起,民受其祸。不瞒诸君,寡人此次前来,就是想取晋而代之,还请诸君成全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