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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立誓言(第1页)

当年立誓言

20世纪90年代,计划生育抓得最严,那一年大周村给张尹分有三个计生指标,凡孕妇必流产,不管头胎二胎,先完成任务再说。那时大妮怀着头胎,秀敏怀着二胎,犹如惊弓之鸟,刚开始不显身的时候,分别跑去自己姨家躲避,躲了一阵,身体显形,姨家也不安全,便于月黑风高之夜潜回家中,锁进一间废弃的屋里,给外界造成家里没有这个人的样子,外人只见大铁锁天天挂着,只道是他家媳妇跑出去躲计划生育了。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小分队估计也想不到人民群众智慧无穷,会有如此一着招险棋,几次前来,也都相安无事。可那毕竟是两个大活人四条鲜活生命,吃喝拉撒一样不能缺,少不得是婆婆和丈夫承担了送饭倒盆的职责。还有秀敏大儿子的照看任务,全部落在婆婆肩上。一位同时拥有几个育龄儿媳的中年女人,上面还有公婆,真是要操碎了心,夜里睡觉都恨不得睁着眼睛瞭望四方。这还不是最麻烦的,可怕的是到了预产期却没有动静。秀敏只记得她跟自霞是基本同时怀上的,人家自霞都已经生了,她还没有任何征兆。正是收秋时候,人们都忙着在地里割豆子掰苞谷,而她这个也是该要产出与卸货的人,超期半个月却产不出来、卸不下去,躲在屋里还不能有任何动静。婆婆急得不行,也无心干地里活,说身体要紧,得去医院看看。秀敏说:老天爷,这个样子咋能出门?一出去就得抓去引产。

婆婆说:这不中,必须得看看,找个熟人医生检查检查,不论咋样,要保大人、少受罪,我认识镇卫生所一个医生,咱去看看我才放心。午饭后,婆婆弄来一辆架子车让她侧卧躺好,被子蒙住头,不叫她发出声音,就这样拉着出门。走到大周东头向北的路上,有人打招呼问:这是弄啥去?婆婆说:俺娘不舒坦,拉她去镇里看看。婆婆说的“俺娘”是自己的婆婆,广州、广伟他们的奶奶。秀敏躲在被子里,又尴尬又感动,快要流下眼泪,发誓将来婆婆老了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她。就这样把她十里地拉到台陈,医生检查后说一切正常,让回家再等等。果然回家几天后,秀敏生下了老二儿子。

世纪之交,人们相继外出打工,广孝两口出去最早,先去西安卖早点,然后兄弟们也都陆续外出,西安,灵宝,上海,泰安,去往四面八方,只有过年过节才能相聚,大家更珍惜回到家乡围绕父母身边的时光。

兄弟四个都性格温柔,爱干家务,一个比一个干净整洁,最不爱干的老三广孝,比着别家男人也讲究得多。几个小家庭中,收拾家里家外忙于家务的都是丈夫。广州除了不会做饭,其他家务全部包揽,天生爱干净的人,见不得有一点不整洁。后来广州出去打工,突然哪天他家院门口明亮如镜,村里人便说,肯定是广州回来了。广州每次外出打工离家之前,楼上楼下,打扫一遍,地拖干净,才能放心出门。秀敏也不是邋遢的人,但跟丈夫比起来,自称还差得远。她说这一切都是婆婆的功劳,她的利索能干爱干净,遗传给了儿子们。

前几年,我只认识大妮,还没见过广伟,听到过有人嘲讽她丈夫:一个大男人,整天在家洗洗涮涮缝缝补补,跟个娘儿们一样。其实广伟外面的活儿照干,钱也照挣。那时在灵宝包活儿挣钱,在家里,他和大妮的粗枝大叶形成互补,时常他也看不上大妮干的,必得亲手弄好才安心。当时我以为,只有广伟爱干家务,采访才知,原来人家哥儿四个全都是家务能手。在重男轻女思想比较严重、男人很少涉及家务的中原乡村,他们属于少部分、“一小撮”,怪不得大国会得意地转述村里人对他们的评价。

四媳妇书霞说,刚结婚时年轻,从闺女变成媳妇,猛一下不适应,免不了有什么事做得不到不妥,婆婆总是能谅解和包容,从不像别的婆婆那样出去卖你的赖(指说坏话),她听到的都是婆婆夸她的好,这样让做媳妇的自己慢慢感悟修正,一点点做得更好。

在这样的环境中,妯娌之间也是相互团结、帮助。当年秀敏生过老二刚出月子,就去做了结扎手术,不想有了炎症,发烧吃不下饭,更没有精力管孩子。大妮那时刚生了老大儿子,把大嫂的婴儿抱过去,轮换着给两个孩子喂奶。孩子大点后,秀敏外出到许昌送豆子,儿子在家生病,大妮带着火速去医院看病。广孝两口常年在外,闺女在家生了病,也都是秀敏带去看病。

孙子辈的,不管是哪一个,只要父母出去打工,小孩丢在家中,都是婆婆照看经管。一年四季,家里就像是开着幼儿园,吃喝、上学、洗洗涮涮全部都是婆婆一手操持,还要负责孩子们的成长教育。秀敏的大儿子,也就是老人的大孙子有点内向,不爱说话,奶奶耐心引导他:出去见了长辈,要主动称呼、说话,你不说话人家会以为你是憨子,咱家可不能出个憨子啊。在奶奶的启发与鼓励下,孩子变得开朗外向一些。

当年秀敏和大妮先是跟着丈夫在西安干活,后又在山东泰安打工。大孙子长到十二三岁,因为洗澡问题,和爷爷产生了矛盾。爷爷嫌孩子洗澡太勤,规定冬天隔一星期洗一次澡,小孩爱干净,坚持要勤洗,爷爷吵他。大孙子和爷爷生气打别,不吃他的饭,不去他家里。秀敏在外操心,打电话劝解儿子。儿子坚持个性,一星期都不去爷爷家吃饭。这时已经到了腊月,秀敏想:实在不中我就早点回去,劝劝小孩跟爷爷和解,让大家好好过年。婆婆打电话给秀敏说:你在外好好干活,家里这些小事你不要操心,我来从中调解。秀敏替孩子给婆婆道歉:妈你可别生气啊。婆婆说:看你憨的,我能跟他小孩一个样?别管了,吃的喝的我都给他备好,饿不着孩子。于是婆婆找到大孙子说:奶奶不会杀鸡,你来帮我把鸡子杀了。孙子为了表现,去帮奶奶把鸡子杀了。奶奶说:我也不会褪鸡毛,你给我褪褪。孙子又褪了鸡毛。奶奶又说:我还不知咋煮哩,你再帮奶奶把鸡子煮煮。在这个过程中,和孩子温言细语地讲道理,最后鸡子煮好后一起吃了起来。然后给秀敏打电话说:放心吧,也别提前回来了,他又吃起我做的饭了。

后来秀敏、大妮回到家里,老三、老四媳妇跟着丈夫在外打工,家里剩下她俩,二人情如姊妹,无话不谈,一起在东乡变压器厂上班,每天一起外出,一起干活,一起回家。工作有点辛苦,秀敏有一阵腰疼病犯了,坚持着还去干活。儿子有一天去厂里接她,见她忍痛干着,想挨到下班,挣够一天的工资。儿子把她接回家里,说啥也不让她再去上班了。从此秀敏不再外出干活,大妮一个人风里雨里去变压器厂,每月去挣那两千多元。

2009年,大周村打算建设新村小区,设计三排共三十六座二层小楼,统一规划,统一图纸,自己掏钱建房。2009年开始扒老房子,2010年开始建造,历时一两年建好。因是在张尹的地盘上,张尹人优先安置购买,于是新村居住的大部分是张尹的人,也有少量大周东头的人。加上后面开发商建的两幢六层商品房,这里成为大周新村。张保德的几个儿子也都住进了生活设施齐全的新村,老两口嫌小洋楼太大住着麻烦,便放弃盖楼,在新村旁边自行搭建两间小屋,二人住进去也是挺美。

那一年广州刚盖好新村的两座小楼搬来,自己一套大孩儿一套,装修安置停当,手里不剩一个钱,大孩儿对象却谈好了,给二叔广伟说,想国庆节结婚。广伟将此事报告大嫂,秀敏犯了难,手里没有一个钱,拿啥结婚?广伟说:他只要提出办事,咱就给他办了,否则再过几年,彩礼涨价花销便高。钱不是问题,我去动员老三老四借借凑凑。于是广伟、广孝、广民哥儿仨每人借出几万元,给大侄子办成了婚事。两年后,钱刚还完,二儿子也结了婚,媳妇娶进秀敏的小楼里,又少不了借钱,但总算家里大事办完,夫妻俩松了一口气,从此爷儿仨外出打工还钱,挣钱养家。家里婆媳同住,小妯娌相邻,哥儿俩一直没有分家,吃饭都在一起,孩子也在一块儿每天奶奶娘娘婶婶带着、玩着。

秀敏也从媳妇熬成婆,她深知一个婆婆对家庭的定海神针作用。对两个媳妇首先坦白:我的特点是心直口快,对人没有坏心。优点是干活手快,缺点是干得毛糙,说话不过脑子,所以你们不要在意我说啥,说得不对也别生气,我说完三分钟就忘。媳妇们发现,这个婆婆确实不赖,爱说爱笑,嬉笑怒骂,说完就完,哪怕嘴上吵着说着,手下也不停地干着,全天候二十四小时带着孩子,从早到晚干活没有一句怨言。一个如此可爱的婆婆,就像是开心果,还总也挡不住非要对你好的种种行动。她说自己没有闺女,现在两个儿媳就当闺女看待,她要将婆婆当年的精神发扬光大,真心对待两个儿媳。

她说:当时一结婚就分开家了,大家都忙着自己挣钱哩,哪有时间闹矛盾;现在日子都好了,自己挣钱自己花,该有的都有,也没啥可争的。所以我们不管从前现在,小家大家,日子一直都和和气气。我经常给俩媳妇说,他爷儿仨在外挣钱,咱娘儿仨在家消费,主要工作就是看小孩,吃吃睡睡玩玩,日子也怪美,咱就把小孩带好,家务活干好,叫他爷儿仨在外放心安心。过一段时间,她对两个儿媳妇说:不做饭了,出去饭店里吃一顿。于是婆媳三人带着三个孩子,有时候叫上婆婆,骑上电动车外出潇洒半天。她说:人活得像我这样,少心没肺的也可得劲,不想那么多,不计较得失,所以我的日子可美了。

前几年,有一次我回西安,大妮要给我一些花生,我嫌太沉太占地方,不愿拿。大妮说:我给你剥剥,只拿花生仁。于是婆媳二人坐在她家客厅里挑灯夜战剥花生,边剥边拉话儿,脑袋快要抵到一起,亲近得犹如母女。婆婆年老后干不了重活,也带不动孩子,但还是时时关心关注着她们,尽量给媳妇们帮点小忙。

2020年下半年,大妮总说自己胃不得劲,吃不下饭。婆婆一次次催她去看病,她总说:没事儿,过一阵就好了。有时候自己拿点药随便吃吃,还是坚持着每天去上班。她身体一贯健康皮实,总觉得自己年富力强,这点小病不算个啥,没想到大意误了事。

有一天大清早,婆婆堵在大妮家门口说:你今儿说啥都不能去上班,跟我去看病!婆媳二人一起到南边刘孟去。那天老中医不在,没有看成。大妮惦记着上班挣钱,又骑着电动车跑了。第二天,婆婆一个人来到刘孟,见老中医在堂坐诊,当即给大妮打电话,让她速来。老中医一看这病不太乐观,说:我也不开药了,恁还是去县医院拍片子做CT吧。搁大妮的脾气就不用看不管了。婆婆不答应,和公公一起“押送”她去了县医院,没有悬念地查出胃癌。当时婆婆也接受不了,悔恨自己没有早些逼她来看病。事后广伟说:我要是在家她得不了这病,她平常吃饭太不注意了,清早不吃饭,饿着肚子跑去干半天活,中午单位管饭,便狠吃一顿,吃得胃胀,坐那儿干活。不上班的时候,一个人在家不想做饭,就吃方便面对付。总之因为有两个儿子,大妮咋省咋来,长期亏待自己的身体,终于拖出了大病。

大妮查出绝症,对这个大家庭是沉重打击,从老到少,个个悲伤落泪。广伟也不在灵宝干活了,回来陪护妻子。

大妮丈夫兄弟四人外加一个小妹,人丁兴旺。婆家人、娘家人,都知道她时日无多,陪在身边,围着她转,家里支着麻将桌,妯娌、兄弟、姐妹、小辈们在此打牌,丈夫做好饭端给她,两个儿子变得特别懂事。

据说大妮从手术室推出来,万分虚弱,儿子在医院当即大哭,妯娌坐在家中痛哭,住邻居的娘家大姐也没少掉泪。回家后,所有人将病情对她瞒得严实。

——摘自《回大周记》

秀敏说:别说我哭,就连广州,从医院看了大妮回来也是掉泪,也不知道俺这一家人为啥都有这么深的感情,兄弟和气,妯娌相让,就连小一辈的弟儿们妯娌,也是处得可好。不知别的人家是不是这样。2021年的春节,全家人空前团结与温和,广伟家里成为聚会场。二十多口人在一起相守相望,度过了大妮生命中的最后一个年。2月28日,大妮离开了这个世界,永别恩爱相亲的一家人。从查出病症到离世八个月的时间,全家人更加体会到亲情的可贵,明白世上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家人健康,平安相伴。

秀敏对大妮儿子说:虽然没你妈了,但娘娘婶婶跟妈是一样的,回来想到哪院到哪院,该吃吃该喝喝,千万别见外。出奇八怪的我做不来,但家常便饭,娘娘会给你做。失去母亲的两个孩子,得到了娘娘婶婶更多的关爱与问询。

大妮去世后,我再回大周,心里空落落的,每次路过她家门口,想象着大妮的身影从屋里出来,想象着广伟家里剩了三个光葫芦,日子肯定是过得凌乱恓惶,但去过几次她家,到处整洁有序,连院里的各种蔬菜都长得蓬勃茁壮。我在小洁家里做饭,常到广伟院子里薅菜。现在农村治安很好,新村里很多人家院门也不上锁,有的人短暂外出连屋门也不锁。广伟种的各类小菜青葱可爱,列队相迎。有一次我正在薅葱,张保德老人路过门口,笑笑说:薅着吃吧。

傍晚时经常见到广伟,在门口开着洗衣机洗洗涮涮,在外干一天活也不知累,回来不停点地收拾家里。有一次说,是给大嫂洗东西,他看大嫂带着几个孩子太忙碌,就去她家里把该洗的床单被罩全都拿来给洗洗,晾干叠好再送去。那时我还不知他大嫂是谁,只是每次路过新村第一排房子,见一位个头不高、圆脸喜庆的女人,相互打声招呼,后来得知,她就是广伟的大嫂秀敏。她的主要阵地就是自家门口,不是在干活,就是坐在树荫下给小孩喂饭,抱着哄孩子,出出进进,手下不停,嘴里不停,总是很忙碌的样子。2023年春天买了十只鸡娃,本想给小孩玩,没想到全部成活,便养在门外的笼子里,她更是忙了几分。

兄弟四人都住在新村的小楼里,广伟家前面是他四弟广民,大嫂家东边是三弟广孝,西边是自己大儿子。新区小洋楼有三十多户(规划三十六户有几家没有盖),而张保德老汉一家就占去六户(还有张保德哥哥的两个儿子),在后面楼上他们还买了两套单元房。老两口住在新区旁边的两间小屋里,门口垒个小灶台自己做饭吃,身体还好,不愿意和儿子们同住,图的是生活自在。我曾见过二位老人在门口炒菜做饭,张老汉烧火,老伴往锅里放菜,转身回屋取调料,老汉起身拿锅铲翻搅两下,二人边干边说着话,画面很是温馨。夏天里张老汉爱穿一身白绸衫,布鞋白袜,衣袂飘飘,一尘不染,把自己打扮得像个退休老干部,老伴一身碎花绸衣,晚饭后二人相跟着在新村三排小楼之间散步,每个儿子门口巡视一下,问问孙子,逗逗重孙。婆婆随口夸赞几句儿媳妇,这个实在,那个聪明,这个能干,那个贤惠,总之他们的儿媳妇是天下最好的。把几个儿子调教得没有任何不良习惯,牌场也不进,酒摊也不去,出门在外干活挣钱,回家耐心操持家务。

老人当了几十年队长,因为受群众信任和爱戴,便一直当到七八十岁。其实村中修路干活好多事都是广伟领着大家干的,现在广伟接替父亲当了村民小组的组长。退下来的老人还是闲不住,自己种着村后老两口的一亩多地(远处西河坡的土地流转出去了),一年四季也不懈怠,每天早早起床下地干活,一天几遍儿子门前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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