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秦国君臣反复计议,遣冷至持国书、宝玉赴晋借粮。晋不但不给,反放出浑话:“去岁,天饥晋以授秦,秦弗知取,而借粮与我,是其愚也。今岁,天饥秦以授晋,晋奈何逆天而不取?尔君臣果真要食晋粮,可用兵来取!”更有甚者,反勾结梁国,要兴兵伐秦。
秦穆公肚量再大,听了这话,也不禁怒火中烧,遂大起三军,留蹇叔、繇余辅世子罃守国;孟明视引兵巡边,弹压诸戎;穆公自同百里奚将中军,西乞术、白乙丙保驾。公孙枝将右军,公子絷将左军,共有车四百乘,浩浩荡荡,杀奔晋国。
晋惠公闻秦师来伐,大阅车马,选六百乘,韩简、梁繇靡、家仆徒、庆郑、郭偃、郤乞等分别将左军,自与虢射居中调度,屠岸夷为先锋。
秦这一方,以白乙丙为先锋。两军先锋具以勇力名扬天下,战到酣处,二人都弃了战车和兵器,拳打脚踢,互相扭结,一直扭到阵后去了。
晋惠公见屠岸夷陷阵,急叫韩简、梁繇靡引军冲击秦之左军,自引家仆徒等冲击秦之右军。
秦穆公见晋分兵两路冲来,亦分作两路迎敌。双方大战了两个时辰,晋军大败,死伤十之六七,晋惠公亦为公孙枝所擒。
秦军虽胜,然秦穆公不听百里奚之言,逞勇轻进,若非平地里跳出来三百勇士,鼎力相救,几为晋军虏矣。
这三百勇士为何要舍死相助穆公,乃由失马引起。
三年前,秦穆公出猎于梁山,夜失良马六匹,使吏寻之。寻至岐山之下,有野人三百余,群聚而食马肉。吏不敢惊,趋报穆公:“速遣兵去捕,可尽得盗马之人。”
秦穆公叹曰:“马已死矣,又因马而戮人。百姓将谓寡人贵畜而贱人也。”
吏正要退去,秦穆公忽又说道:“吾听人言,‘食良马肉,不饮酒伤人’。卿速去军中,索美酒五十瓮,送与盗马之人。”
野人得了穆公所赐之酒,齐叹曰:“盗马不罪,反虑我等之伤,而赐以美酒,真贤君也。此等大恩,我当为报。”遂存下了个报恩的心理,这一存便是三年。忽闻秦晋大战于龙门山下,秦穆公为韩简、梁繇靡所困,命在旦夕,遂相聚一处,一个个脚穿草鞋,蓬首袒肩,手执大砍刀,腰悬玉箭,如混世魔王手下鬼兵一般,见了晋兵,又劈又砍,所向披靡,使秦穆公得以脱离了险地。秦穆公感念其救命之恩,以官爵相许,野人不受。赐之金帛,野人亦不受,叩首而去。
忽有将校来报,土窟之中寻得两将,一为白乙丙,一为屠岸夷,二人力气用尽,已不能言,尚扭定不肯放手。穆公命军士将两下拆开,抬放两辆车上,载回本营。穆公亲解锦袍,以覆白乙丙,命百里奚以温车载回秦国就医。
若照穆公之意,也要将屠岸夷载回秦国就医,公子絷竭力反对:“此人弑卓子,杀里克、丕郑父,反复小人,不可留也。”
穆公乃下令将屠岸夷斩首,将晋惠公关进囚车,凯歌而返。
晋之虢射、韩简、梁繇靡、家仆徒、郭偃、郤芮等一班大臣,见晋惠公被虏,相约投秦,一个个披发垢面,跟在囚车后面。
一路上,秦之君臣就如何处置晋惠公之事,边走边议,分为截然不同的三派。一派主张郊祀上帝,杀惠公以答天贶贶:赐、赠。;一派主张将惠公囚于秦,终身监禁;一派主张放惠公归国,但有三个前提,一是兑现诺言,割河西五城与秦,二是归还所借之五万斛细粟,三是使其世子圉留质于秦。
秦穆公经过一番权衡,觉着杀之不可。杀之,与晋结怨。囚之也不可。囚之,一匹夫耳,于秦无益。放之,较为高明,一是白白得了五城和五万斛细粟;二是可使晋君终身不敢恶秦。主张杀晋惠公者以公子絷、丕豹为首,主张放晋惠公者,则以公孙枝为首。秦穆公拍着公孙枝的肩膀道:“卿真智臣也。卿之算,及于数世矣。但就目前来看,还不宜放归,须关他个十几日,挫一挫他的锐气。”
遂置晋惠公于灵台山之离宫,以千人守之。
穆公发遣惠公已毕,正欲起程,忽见一班内侍,皆一身素服,趋步而来,惊问之:“夫人有恙乎?”
内侍曰:“无恙。”
穆公将脸一寒复问:“既然夫人无恙,尔等何以如此?”
内侍曰:“夫人自闻晋君被虏,便携世子着丧服,徒步出宫至于后园崇台之上,立草舍而居。台下积薪数十层,送饔者履薪上下。吩咐:‘只待晋君入城,便自杀于台上,纵火焚吾尸,以表兄弟之情也。’”
秦穆公叹曰:“若不听公孙大夫之言,几丧夫人之命矣!”当即命内侍除去孝服,还报伯姬:“寡人这就赦免晋君,不日便送他还晋,依然为君。”
内侍见了伯姬,以穆公之语告之,且问之曰:“晋君见利忘义,背吾君之约,又负君夫人之托,今日乃自取囚焉,夫人何以哀痛如此?”
伯姬回曰:“吾闻,‘仁者虽怨不忘亲,虽怒不弃礼’。若晋君死于秦,吾亦有罪矣!”
内侍暗自点头,广散其语,伯姬之贤名,国人尽知。
唯惠公不知,在这之前,韩简曾劝他走一走伯姬门子门子:官府守门人。其时,若见官,必先贿赂守门人,称之为走门子,也叫走后门。,他摇头说道:“不可,不可也。伯姬要我善待贾君,我却淫之。今日有难,若求之只能是自寻其辱!”
话尚未落音,公孙枝来到灵台,对夷吾说道:“若依吾国君臣之意,汝当千刀万剐。吾君因君夫人登台请死之故,免汝一死。但前约河外五城,必须交割;所借之五万斛细粟,也一并归还;再使世子圉为质,君可归矣。”
听了公孙枝之言,晋惠公方才晓得伯姬用情,惭愧得无地自容。即遣下大夫郤乞归晋,吩咐吕饴甥割地还粟质子之事。吕饴甥不敢怠慢,一一照办。于是年十一月,晋惠公得以归国。
这一日,惠公与郤芮闲聊,惠公问道:“卿可知寡人在秦最担心什么?”
郤芮回道:“命。”
惠公道:“还有呢?”
郤芮道:“莫不是国内生变?”
惠公道:“非也。寡人所忧者,乃重耳也。重耳若乘变求入,麻烦那就大了。”
郤芮颔首说道:“主公所忧是也。重耳在外,终是心腹之患,此人不除,后患无穷!”
经过一番密议,二人决定遣勃鞮前去行刺。
勃鞮者,寺人也。若以武功论之,在晋国排名第二。晋献公在世之时,曾受命去蒲地讨伐重耳,斩其衣袂。重耳恨之入骨,他也恐重耳卷土重来,连做梦都在想着如何除掉重耳。故而,受命后寻得三位勇士,施以重金,夤夜径奔翟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