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陶土坛子,圆圆胖胖半人来高,用一裹了红布的塞子紧紧盖住了坛顶。随着水波荡漾,半块红布也在水中荡漾往复,乍一看竟好似有人在向玉家兴招手。
水温越来越冷,雪水般彻骨。玉家兴定一定神,将通天鼎放入怀中,又朝着那酒坛子游了过去,两手拽住摇曳的红布,狠狠往上一拽。
一下、两下坛塞松动,不断摇晃。玉家兴再一用力,坛塞猛然被从坛口拽了出来。
霎时间,一张惨白的女人的面孔直直朝着他的面门袭来。
玉家兴猛然后退,这才看出坛塞带出了一颗人头。
不,不仅是人头。黑色的酒坛中蜷缩着一具四肢诡折的女尸,穿一件湖蓝色的长袍,仰目看着酒坛外的玉家兴。
她脸色苍白,眉目清秀,檀口半张,眼神空洞。从黑酒坛中缓缓站起了身,被折断的双手诡异地漂浮着,仿佛与玉家兴对视。
饶是玉家兴,也险些被这场景吓得魂飞魄散,忍不住心里痛骂了一声。
岸上的阿黎因为久等玉家兴而渐渐担心。河水一片死寂,幽黑暗沉。一圈圈小的涟漪在潭心打转,片刻后玉家兴手握通天鼎,从水里露出了头。
阿黎放下心,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刚想开口说话,一具穿着湖蓝长袍的女尸缓缓从玉家兴身后浮了出来。
阿黎脸色骤变,玉家兴的脸色同样铁青,轻轻摇了摇头。
“阿黎,这河水底下有一只古怪的酒坛子。坛子里,是一具蜷缩成一团被塞进来的女尸。”
两人将女尸从水里拖出,平放在石滩上。尸身微胀,却不见腐。阿黎用衣袖盖住口鼻,从头到脚仔仔细细查看。
“看身上衣服,倒像是初夏时分的打扮,起码死于一个月前。”阿黎轻声说,“但如果死在一个月前,尸身应当已经开始腐化。现在这个情状,实在是判断不出她到底死了多久。”
玉家兴点头道:“河水极寒,水温过低。而且尸体被酒坛子彻底密封,腐化的速度肯定和平常你在浮厝林里见到的尸体不同。”
阿黎猜测她的身份:“看这身湖蓝满绣长袍,鎏金耳铛翡翠坠子,穿着打扮处处精致,应当是大家子出身。富贵人家丢了女儿,为了顾全女儿名声必不会大肆声张,可能会在私下里悄悄打听。”
既然是私下打探,一般不会惊动警察局,倒有可能去浮厝林里求神问卜。
阿黎以前常见谢二问卜,如果知道了女尸的身份,就能查出她失踪死亡的时间。
但玉家兴对女尸身份的猜测却与阿黎不同。他入过王府当过马匪还去过沙俄,见识过不少风月场的局。眼睛落在女尸的手指上,心中有了粗浅的判断。
“不是大家出身。”玉家兴摇头,“左右手指腹都有老茧,拇指上有压痕,这是长年累月弹奏琴筝琵琶磨出来的。”
“富贵人家的女儿就算弹琴也只为陶冶情操,不会操练到手指都糙得变了形。”玉家兴说,“足下三寸金莲,两只小指蓄了葱管长的指甲,都是为了闺中情趣,不是大户人家养女儿的正道。大概率是”
“青楼歌女。”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沦落风尘本就命苦,还被人这样凄惨地折断四肢塞在了酒坛子里。阿黎心头按不住的怒意,想到林师父死时同样未能瞑目,决定等回到城里清算总账,每一笔都不放过。
“得尽快找到萧局长,不知他们从巷道里走出来了没有。”
玉家兴也想尽快回到城里。
当日浮厝林里阿黎被春榆偷袭,通天鼎、石云飞和谢二都下落不明。玉家兴和阿黎一道下城中城之前,原本安排了萧文和小豆腐一起收拾颂骨帮残党,主持西安城大局。
但没想到,石狮连着石家的第一道机关流沙题凑,双面牌坊机关被触动,萧文和萧韵如一并闯进城中城,和玉家兴一道被困在城下五日。
整整五天时间,不知道城中情况如何。东边有鄂州李得力虎视眈眈,西边有四川唐四海蠢蠢欲动,西安城里刚刚肃清了郭副官和颂骨帮,也许还有残党潜伏。如果海城军走漏了军中无帅的消息,恐怕四面八方都会伺机抢夺西安。
原本就危机四伏,何况还有个在逃的石云飞。
当务之急是尽快回城,玉家兴知道时间耽误不起,默默拍了拍阿黎的肩头。
她明白他意思,站起身来。事有轻重缓急,只能等她见到萧文之后再尽快派人查验女尸和水里的酒坛。
“放心,小豆腐是西安城里的百事通。”玉家兴说,“从粉巷到芦荡街他都混得门儿清。交给他,很快就能查出女尸身份。”
想到小豆腐,阿黎也有些担忧。不知道他们在浮厝林里的双面牌坊下“失踪”了之后,小豆腐有没有被吓破了胆,又是怎么想尽办法找他们。
在阿黎和玉家兴猜测小豆腐处境的时候,小豆腐却实实在在地在思念着玉家兴和阿黎。
当日浮厝林里,玉家兴吩咐小豆腐收拾被菌丝毒雾里的颂骨帮残兵,小豆腐领命出门,却迟迟等不到本该一并出来的萧文和韵如。
小豆腐带着海城军在林子里守得心里发慌,眼看天色渐渐亮起来,又折返回到双面牌坊,只见到了空荡荡的青石砖,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是知道玉家兴要下城中城的,心里并不算太发慌。但萧文和玉家兴都不在,当务之急是守住了消息,万万不能让别人知道了海城军无帅,西安城无主。
否则西安城这么多觊觎的势力,如果鄂州李得力、四川唐四海借机偷袭,他一个刚被提拔成副官的警卫,如何敌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