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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节(第2页)

小中风后如果没有照顾好,之后大概率会发生更严重的中风,她在阿婆执意要出院回家的时候,差点打了999。

所以这个医院,阿婆不得不继续待下去,再观察一阵子,之后会直接去养老院,再也不回家了。

“小惟的手,是读书人的手,真好看。”阿婆坐在床上,牵过她的手,左右看看,这是一双白且细腻的手,没有做过真正的体力活。

孟惟心里很难过,她不能说,不然会让阿婆也难过。

“我要跟你继续说说我的故事,上次新年的时候,我们才说到一半。我之前总想着,来日方长,可以慢慢告诉你,看来不行了,时间是有限的呀。”阿婆刚开了个头,孟惟就把脑袋埋在被子上,掩住耳朵,趴在阿婆身前。

她用行为表示,她不想听阿婆说这种话。

“还早呢,就是来日方长,今后再说,等你下回过生日,再说也来得及。”孟惟说话的声音很小,动作像头鸵鸟。

阿婆抚着孟惟的头发,含笑说:“你不听,今后,谁给我写剧本呢?等我走了,我的故事就会变成废纸,被人扫走啦。”

她这才缓缓抬起头。

“我从十岁开始,在有钱人家里做工,从基础开始学,学着做菜煮饭,做到了十六岁。那个年代,这个岁数已经够大了。家里托人传信,说要把我带回去,再找一户人家给我定亲,这样好拿彩礼,这笔彩礼要留给我弟弟成家用。

当时的主人家,有一个比我大七岁的少爷。我那时候觉得,哎呀,他可真是,样样都好的一个人,人很和气,留过洋,读过很多书呢。不过,他再好,也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人家是天上星,我是……我什么也不是。而且我那时候年纪还小,也没有想那么多……

我那时候想的是,希望跟我成亲的人,最好脾气好点,不要爱喝酒,要勤快,有门手艺。

我跟少爷能扯上关系,要从一场变故说起。老爷的生意做败了,之前一直东挪西凑,抵押典当别处的财产支撑着,年末债主来追债的时候,才捅破这事儿,闹得不可开交。老爷跑去南洋躲债,让太太一介女流来抵挡,太太被逼得不行,把家产都变卖光,才度过年关。少爷学校也回不去,家业也没了,还欠了一屁股债没还清。

太太要少爷去跟定有婚约的小姐成婚,正好让岳丈伸手帮一帮,除此之外,再无别的路可走了。

那户人家可不乐意,当初定亲是看着门当户对才定下的,现在你们家门都让人砸了,户更别提,亲家直接跑路,除非你愿意倒插门,做个上门女婿,那倒可以考虑。

其实这就是对方心意已决,坚决要解除这门亲事的意思,提出这种要求,哪个有骨气的人都做不来。但是太太不明白,她劝少爷,大丈夫能屈能伸,韩信能受□□之辱,勾践卧新尝胆,劝啊劝啊,一个劲地劝。

劝到最后,少爷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去别处做一番事业,要么客死异乡,要么赚到一笔大钱,把家里的债都还了,重振门楣。

太太死活不愿意,甚至以死相逼。少爷后来改口说不走了,稳住了他母亲,但是他一直在背地里办文件。

那时候,我也遇上了一桩坏事,托人打听后得知,那个要跟我成亲的人,之前喝醉酒,打死过一个老婆。依我看,那是怎么也不能结婚的,只可惜我爹娘贪钱,说那是意外,怪他女人身子骨不好。我想着,要真成亲了,那就是送死啊,可我无处可去。

思来想去,我都快绝望了,就硬着头皮去跟少爷说,把我也带上,我也想去国外,洗衣做饭刷碗扫地,我什么都会。我吃得还少,不是馋丫头,带上我的话,我帮你干活,包管让你跟在家一样舒适。

他就把我带上了。

某天晚上,我们俩坐船,偷偷走了。

三个月后才寄信回家。木已成舟,太太急也不管用,不过好歹有我,太太知道我勤快,让少爷不至于连擦鞋的人都没有。我在信里跟家里说,我是去挣钱的,挣到钱,寄给家里,弟弟一样能结婚,这笔划算的买卖好歹安抚住了他们。

后来的事,你们都知道啦,少爷开了大酒楼,叫做泰丰行,他是掌柜,我是大厨,教了很多小徒弟,把酒楼开了六十六年。”

阿婆笑眯眯地说完了她一生的故事,孟惟眨巴着眼睛,眨了半天,还没听够,觉得阿婆漏了好多地方啊。

孟惟疑惑地问:“你去说了,少爷就带你走,为什么啊?!他那个时候就爱上了你,对不对?”

“不是,没有,他连我名字都没记住。”

“他为什么会带你走啊?”她感觉自己听完了,却完全没搞懂。

“觉得我很憨很傻呗,不知道前路有多危险,去了后,混得不好的话,一样是穷困潦倒,客死异乡后连尸首都运不回家。我跟他说了,我留在这里肯定会死。他想着,那死就死吧,左右都是死,倒也没差,就把我带走了。”这段并没有浪漫的地方,阿婆也说不存在爱情,但是她回忆起这里的时候,脸上分明是愉快。那是两个亡命之徒的逃离,年轻时的自己,多么勇敢聪明,多亏了当时的果决,不然哪里有现在,早就埋在土里了。

孟惟试探着问她:“你们又怎么,在一起的呀?”

“那更简单咯,有一天他说,什么时候摆酒啊,我看下个月有个日子蛮好的。”

???

“异国他乡,一男一女,一日三餐,日久生情,就是这样啦。不过他阿妈急死了,死活不同意,他说如果不同淑珍结婚,那他就要去跟绿眼睛的白人鬼婆结婚,这里除了淑珍,没有别的中国姑娘了。把他阿妈吓得够呛,万般无奈之下,只好同意了。”

她们俩絮絮叨叨地说话,聊了很久很久,一直到天都黑了。

“我的故事,就交给你了,要怎么写,自己拿主意吧!”阿婆说累了,喝了几口水,像完成一桩大事一样轻松。

半个世纪以前,两个青年男女以赌徒的心态,乘上一艘大船,去了世界的另一边,扎根下来,打拼立业。他们最终做出了成绩,挣到了大钱,却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再回去。阿婆的丈夫后来得了癌症,儿女得上学,酒楼要人打理,一桩桩,一件件,彻底绊住了回家的脚步。

“我大女儿说不会让我再回家了,出院后直接去养老院,其实我是不在意的。如果人真的有灵魂,我的丈夫一定栖住在泰丰行,那里有我们一生的事业,他不舍得走的。”

也许出于这个理由,阿婆把酒楼暂交给了丹虎,告诉他,不管怎么开,不管经营什么都好,只要每一天,都把门打开,照常营业就可以了。阿婆是他的后盾,她出资金,出店面,赚到的都给小朋友自己花,亏了也不碍事。不要束手束脚,放开胆子去做。

经营酒楼,对一个生手来说,很不容易的。

孟惟以为丹虎会保持阿婆之前的经营路线,开茶餐厅,卖茶点,保持到阿婆出院就好。

结果他似乎真的有放开手脚,准备大干一场的意思。

这下回家最晚的人成了丹虎,他们白天一道出门上课,下午下课后,孟惟去流浪人剧团排练,丹虎四处跑,做重新开店的准备,他忙着联络超市做酒楼的供应商,招小工,购买食材,夜里一两点回家都有过。

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几乎错开了,除了早起能看到他的睡颜,平日里几乎见不到,这让孟惟偶尔会感到有些寂寞。

这天排完戏以后,她一个人回到家,吃了碗泡面,把小客厅的灯打开,拿出针线,在安静的春夜里,举着针缝缝缝补补,做的是戏服。

从二手店买的旧衣服已经足够适用,需要她做的,就是打点补丁,做得更旧一点,好在有家瑜帮她分担了一部分。

她做得太投入了,一不小心,两个小时就过去了,放下针线,揉着眼睛打了个哈欠。

才突然发现身后有人,吓得她叫声堵在喉咙口,她刚要站起来,身后的人搂住她,把她按回椅子,不满地说:“你做得好认真啊,我回家了,你都没发现。”声音里带有不易察觉的撒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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