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婉然自尽得救隔日,赵野将她哥嫂请到翠水村韩家。
原婉然忖度赵野变了法儿哄骗她哥嫂上门,因为夫妻俩进门时眉开眼笑,不像来对质,倒像来领赏。及至赵野关门变脸,他们意识大事不妙,很快一五一十招了。
原智勇夫妇急于拿原婉然换彩礼,议亲时便两头暪。他们不曾告诉原婉然,给她许了双夫婚事,对韩一则谎称原婉然愿意一女侍二夫。
他们又以原婉然怕羞为借口,请他婚前预告原家何时换赵野圆房,他们再转告原婉然,让她心里预先有个底。再来,还让赵野圆房那夜趁夜来,小俩口借黑灯瞎火遮住羞脸同床,一回生,二回熟,习惯了便无碍了。
原家夫妇嫁出原婉然之后,便怀着鬼胎在家中等着。倘若骗局在赵野圆房前拆穿,兄弟俩找上门理论,他们夫妇便奉上春药,献计药倒原婉然,成其好事。哪怕韩一发怒,他和原婉然已有夫妻之实,难道还能不认这门亲事?再者兄弟俩近日入营,谅必没闲工夫打官司索回彩礼另娶媳妇。
夫妻俩等了几日,到赵野圆房那日仍然风平浪静,蔡氏便上韩家,以送子茶为名,骗原婉然服下春药。
在原家夫妻的盘算中,不拘他们的骗局何时拆穿,只要原婉然和韩一俩兄弟都睡过,这桩婚事便银货两讫,理怨不到他们夫妻头上。倘若原婉然接受不来双夫婚事,她反正无路可退,惟有忍气吞声,摸摸鼻子将错就错。
原婉然早已从韩一处知晓送子茶有鬼,而且有毒,她和赵野洞房那夜,才生出疲乏、昏睡等等异样,可听到兄嫂亲口承认,她依然震动到麻木。
她坐在厅堂上首,干着眼睛,望向坐在下首哭天抹泪儿的嫂子蔡氏。
“婉妹妹,这事怪不得嫂子我,我寻思茶浓才好掩下药味,哪里晓得茶汤越浓便越毒?”蔡氏拿着簇新的绣花丝帕拭眼睛,呜呜哭道:“一切都是不得已,婉妹妹,你摸良心说,不瞒住你,你肯乖乖上花轿吗?不下药,你肯乖乖跟二姑爷圆房吗?”
原智勇道:“是啊,妹妹,我们全为了你好。倘使把你许给吴员外作妾,家里照样有钱拿,为着不忍你配个老头,我们情愿多花工夫买药下药,也要让你嫁进韩家,做正头娘子。”
韩一与原婉然隔桌并坐,面似寒铁,“我们兄弟出的彩礼高过吴家。”
一句话噎住原智勇,蔡氏便接着道:“婉妹妹,我们拿了彩礼并没乱花,不过想凑足银两赎免你大哥兵役。原家就你哥哥一根独苗,他果真上了战场有个三长两短,你良心可过得去?”
赵野在旁双手抱胸,臂抵墙壁斜斜靠着。他冷笑道:“大妗子,贤伉俪骗了我们仨,良心倒是很过得去,喊冤叫屈、邀功说教一套套,不知情的还当你们夫妇俩受了天大委屈。”
他笑容耀眼,眼底却透出寒锋之芒,蔡氏本能低头,不敢强嘴。
原智勇硬着头皮陪笑,“二姑爷,我们自然有不是,可你们夫妇俩……不,夫妇仨并不亏啊,我妹子乖巧标致,细活比如做针线,粗活比如劈柴,样样来得,准能把你两位伺候得舒舒服服。那幺她呢,有两个丈夫供养照顾,岂不很好?”
“那是,”赵野笑吟吟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大舅子,你打算替大妗子招多少丈夫供养她?”
原智勇涨紫面皮,“你缺……”
“我缺什幺来着?”赵野偏头微笑,口气彷佛虚心讨教,十分诚恳。
原智勇却莫名发怵,将涌到舌尖没来及出口的“德”字带着唾沫咽回去。
一时间,厅堂只剩蔡氏哭鼻子,呜咽道:“好女不嫁二夫,人家才不是那等烂污货。”
赵野笑道:“你俩坑妹子,把嫁双夫说得千好万好,轮到自个儿头上便千难万难。”
原氏夫妇哑口无言,原智勇装没听见,蔡氏则把脸埋进帕子里,继续哭。
“大妗子别哭,”赵野如画眉目一派温柔,轻声细语,“这张脸好歹披了人皮,何必哭成猴子屁股?——且慢,你小姑子险些送命,你自家屁事没有,而且拿她彩礼保住了丈夫,敢情这是喜极而泣?”
蔡氏给挤兑得无法,在帕子后头向原智勇猛打眼色求救。
原智勇眼珠子一转,飞快跳过韩一兄弟俩——这两人身大力不亏,惹不得。他觑向原婉然,她头上包扎细布条,面色苍白,在韩一和赵野两人高头大马的陪衬下,格外娇小单弱。
他遂向原婉然喊话,“妹妹,你嫂子一心想着咱们原家好,为你再三受姑爷刻薄,怪可怜儿见的。你快跟她说,明白她的苦心,谁都不该怪她。快,快啊!”
原婉然不响,默默打量厅里人事,每个人每样物事她全认得,却也全不认得,就连自己,都像做了鬼回来。
她的大腿上有什幺东西在挠,垂眸一瞧,黑妞伸出两只皮毛黝亮的前爪搭在她身上。
它黑漆漆眼珠子望着她,细声呜哼,不时舔她手背。
原婉然抚摸黑妞的头,狗儿身上的活气热气由指腹、手心度上来,她渐渐有了精神,正视原智勇。
她道:“大哥大嫂,你们总说家里穷,必得嫁掉我,给哥哥凑钱免役,可变卖家里七成田地,其实便够这项开销。”
原智勇见原婉然罔顾命令翻旧帐,狠狠瞪了一眼,正要张嘴教训,留意韩一视线冰冷,赶紧换上好声好气。
“妹妹,姑娘总要嫁人,早嫁晚嫁都是嫁,难道为了多留你在家一两年,叫哥哥卖祖产?果然卖掉田地,我和你嫂子往后吃穿没着落,死后更没脸见祖宗。”
原婉然问道:“那幺,韩家下聘不久,你便卖掉田地,帮蔡重出钱免去兵役,这事并不是真的?”她从头到尾教娘家蒙在鼓里,韩一消息灵通倒是晓得此事,只是生怕妻子伤心,绝口不提。出事以后,韩一思量自己和赵野即将出征,留下原婉然一个人,担心她受不住原家夫妇哄撮又着了道儿,这才告诉。
原智勇盘算原婉然心软,只消哄一哄,便会替他夫妻求情,两个妹婿不看僧面看佛面,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谁料到这回原婉然并不听令,反问到点子上。
他面子挂不住,脸红脖子粗喝斥:“关你屁事!”
黑妞一下跳了起来,龇牙咧嘴,喉头低低咆吠,时时刻刻要扑过去开咬的架势。
原智勇往椅背缩,蔡氏忙向原婉然道:“婉妹妹,你做女儿的很不该惦记娘家那点薄产。再说,论钱财,你们韩家可阔着呢。我打听得真真儿的,大姑爷从前卖出不少田地,到手起码百来两,可他彩礼没比吴家高多少,你在韩家的吃穿用度也一般般。你细想想,大姑爷白花花的银子都用在哪儿呢?”
原婉然不假思索答言:“自然是用在该用的地方。”
蔡氏意外,“你知道这笔帐?”
原婉然摇头,“头一回听说。”
蔡氏打蛇随棍上,道:“婉妹妹,你是当家主母,韩家的东西小到针头线脑都该有你一份,何况百来两银子?你可得好好盘问盘问,钱到底花哪儿去了、剩下多少、为什幺没花在你身上?”
韩一在旁纹风不动,一言未发,赵野抱臂冷笑,又是看好戏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