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灵洲有些发寒。
这陆之瑶看来是真的疯了。
“皇后娘娘怕是有些睡糊涂了,还是好好休息一阵吧。”她不想多留,只觉得这宫里冷风瑟瑟,吓人得紧,便快步出了陆之瑶的寝宫。将太医召来仔细问一阵后,得知这皇后确实是有些神智失常了。
一个疯癫女子,又怎能为一国之后?姜灵洲回了王府,与萧骏驰商量一下,便只能让陆之瑶摘了后冠,老老实实捧交到嫡姐陆之若手上。
那陆之若懵懵懂懂的,还不曾明白庶妹把她叫来宫里到底是为了什么,就忽而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王府抬起的皇后娘娘,一时间又是喜、又是忧。
册封新后之日,西宫内华彩纷呈、金台映鳞,尽彰皇家仪派。陆之若身披正红后帔,曳一袭云纹凤袍,立在大殿里,髻上珠光如闪翠微。然而这大殿里虽辉煌非凡,却并见不到萧武川的影子。
新后陆之若的心底,微微有些不安。
——陛下的身子,已病弱至了如斯地步么?
这是安平七年的秋日,太延城外的满山青叶都转了灿灿的金。凉风已至,满城飘叶。
因陛下已经许久未上朝,朝廷上下、百官民众皆在心底暗暗猜着,陛下怕是熬不过这个冬日了。
待那北方的严寒倏然而降,满城皆是凛冽严霜寒雪,陛下又怎么撑得过去?
虽并无人敢明说这话,可私底下,所有人都已明了了一件事——眼下最为重要的,便是讨好那手握重权的摄政王。如今陛下无子,又身患重病,毫州王身死,再也无人能与摄政王一争这帝位。日后,他定然会登上那皇位,只不过是早与晚罢了。
太延城便犹如一潭表面无波的静水,水面下却翻涌着极是险厄的巨涡。
姜灵洲也猜,萧武川是撑不过去了。
私下之时,她也问过萧骏驰这事当如何处置。萧骏驰答:“还能如何处置?顺其自然便罢。”
于萧骏驰而言,萧武川生或者死,并无多少不同。萧武川活着,他可随时还政给萧武川;萧武川若死,他便受了皇位,重续萧家之辉。
秋叶飘落,天气渐冷。太延的冬日,终于来了。第一场薄薄初雪一下,满城便披了浅浅素白,如一件仕女轻薄纱衣。那巍巍西宫,也披银戴皎,仿佛裹了一身月华,愈显壮阔浩大。
摄政王府里,姜灵洲与几个婢女绕着黄铜小炉围坐着,一边暖手,一边细说着府里年关的事宜。兰姑姑有意让她学一学这些事儿,便只在旁边指点。
几个婢女俱是穿了新裁的厚实冬衣,一团红绿娇俏,极是可人。
“待过了年,蒹葭也到了魏国女子出嫁的岁数了。那时,我便替你仔细挑拣一个夫婿,再让蒹葭风风光光嫁出去。”说完了年关之事,姜灵洲提起了贴身婢女的婚事来,“总不能把你扣在我身边一辈子。蒹葭喜欢怎样的儿郎?不妨与我说道一番。”
蒹葭微蹙眉心,道:“奴婢愿伺候王妃娘娘一辈子。”
“哪儿的话?你日后还要照料自个儿的孩子呢。”姜灵洲握了她的手,笑容绵软,“且你就算是嫁了人,也可随时回我身边来伺候。竞陵王府何愁养不起一个蒹葭?”
一番话,令蒹葭心底又是酸涩又是欢喜,眼角不由有了泪意。
就在此时,为霜撩了帘子,顶着一身风雪进来了。她见了一礼,道:“王妃娘娘,西宫里来了话,说是陛下请您去赏雪呢。”
“……陛下?”姜灵洲有些疑惑,“为霜,你不曾听错吧?”
“是陛下请您呢。”为霜答道。
萧武川的身子如今已弱极,哪有什么精神请她去赏雪?正当姜灵洲疑惑不已时,为霜就凑到她耳旁,低声道:“西宫里还传了太医的话来,说陛下……怕是要不行了,只是想最后见见您。不过,您若是不想去宫里头,想必也无妨。”
“罢了,去吧。”姜灵洲起了身,让婢女给她披上了鹤敞,“这西宫,我还去的少了不成?有什么可担忧的?我这就出门去。白露,你记得去与王爷支会一声。”
婢女备下了马车,她便顶着洋洒细雪入了西宫。
***
萧武川在湖心亭里等着她。
那湖心亭修筑在水上,四面皆是平平池面。八角的飞檐上,积着些微白色,如洒了春日新絮。时有落雪飘扬着坠入湖面,泛开一圈细小涟漪来。几条荷杆孤零零矗在碧水之中,像是已在这儿待了十好几年。
四下极静,落雪无声。
姜灵洲循着九曲石桥,慢慢走到了那亭前。伞面之上,已是沉沉的了。
萧武川坐在亭中,望着湖心里那两道荷杆,像是不会动的石像似的。瘦削的面颊上,竟然有几分气色,目光也有了几分神采。姜灵洲一望之下,竟觉得那令人惊艳无端的翩翩美少年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