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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仲因在杜宣缘回望过来的双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才意识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眼巴巴盯着杜宣缘许久。
他急急忙忙低头,像是被妖女引诱的小和尚,关上自己的视觉,就差念一句佛偈来定一定心神。
杜宣缘轻笑一声,盯着陈仲因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生来就是祸国殃民的角色?即便换了你这男子的身躯,尤不能安分守己?”
“不,是我之过也。”陈仲因说出了一段叫她意料之外的话,“见花儿美而忘情,是我定力不足。”
杜宣缘看着他诚恳的表情,心道:这家伙还真有几分修身养性的禅意。
可她却嗤笑一声,骤然失去了兴味,随手将岸边一块碎石掷于池中,惊得随人声而动的池中锦鲤纷纷四散而逃,像一束束甩尾的流光。
她道:“累了,回屋里歇歇脚。”
。
张封业令着布铺的掌柜回来时,瞧见宅门打开,往里张望一眼却不见人,也很是纳闷。
不过他人之所,未经许可不好轻进,他立马便收回视线,可这新宅刚刚买下,还未曾安置守门传声的奴仆,张封业只得高声提醒屋主有客前来。
杜宣缘听见张封业的声音便径直出去,徒留陈仲因一人在房内怔怔出神。
他盯着桌上的帷帽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杜宣缘不帮他戴上了。
这当然不是什么值得争长论短的事情,可陈仲因不知为何竟为这样的小事生出些隐隐的酸涩来。
他迟疑片刻,想着张封业到底是在宫里当差的,保不齐什么时候见过杜宣缘,便拿起帷帽,生疏的为自己戴上。
见二人先后出现,神经大条的张封业没察觉气氛有什么不对,笑呵呵引掌柜与杜宣缘相交,只是目光向“弟妹”处匆匆一瞟,有几分纳闷:弟妹这帷帽怎么还歪了?
第26章妄言
陈仲因是一个非常完美的花瓶。
尽管用帷帽遮住了面孔,但他长身玉立,将杜宣缘这弱柳扶风的身躯以最为笔挺的姿态展现出来,但他自己似乎没意识到这件事——像一株劲竹一样挺直腰杆坐立是刻在陈仲因底色里的习惯。
明明气质是如此突出,可他人又十分低调,寸步不离地跟随在杜宣缘左右,不发一言,只有旁人无意间扫到他古画中人般身姿时眼前一亮。
杜宣缘没有在意自己身后时刻跟随着的“点缀”,她拿起掌柜带来的样书,一面翻看着一面说出自己的需求。
“……定做的东西就这样吧,掌柜那儿若有成品,还请先匀一套予我,我这屋子里空空如也,实在难看。”杜宣缘合上样书,对布铺的掌柜浅浅一笑。
口中说着谦辞,笑意很是平淡,一切都是流于表面的客气,于是掌柜也顺势客套地夸赞了几句这房子,借此赞扬主顾的审美。
默默听完全程的陈仲因却很是疑惑。
此时的杜宣缘太过正常了,与同他独处时的模样判若两人。
仔细想来,杜宣缘在面对其他人时,都是彬彬有礼、温和客气的模样,为什么独独对自己不同呢?
陈仲因想,也许是自己太过木讷,是个呆子,于是所有人都不吝于在他身上抛洒恶意,尽管很早以前他那怒其不争的父亲就频频呵斥他这副模样,只觉得他身上少了锐意进取的少年气,一脸“难堪大任”的模样,但陈仲因确实觉得父亲总是言过其实,他喜欢书墨香、药草香,喜欢在安静的午后,和熙的阳光下做着能让自己静心的事情。
他又想得太过入神,以至于连张封业同布铺掌柜什么时候走得都不知道。
直到眼前骤然一亮
他感受到杜宣缘的指腹在他的唇珠上摩挲,听见她的笑意在胸腔中震动:“真可爱。”
陈仲因当即回神,慌里慌张地避开杜宣缘的手。
杜宣缘不曾追逐,偏头看向自己的新家,道:“那掌柜背后是皇城最大的布商,店面虽小,可内有乾坤,我方才提及络云锦、织花锦这些好布料,他都一口应下,更遑论氍毹、壁衣、被褥、帘巾这些份量大、种类多的东西,统统被他包圆过去,真是一只贪婪的貔貅。”
陈仲因迟疑问道:“杜姑娘识得那掌柜?”
“不认识。”杜宣缘笑着摇头,“但跟他背后的人有过几面之缘。”
当年能在年节时分逃离某人,还多亏此人暗中相助,不过他也心怀“夺宝”之志,只是被皇帝截胡罢了。
现在想想,自己这前十几年,真是一笔算不清的烂账。
杜宣缘眼帘微阖,又突然抬眸望向陈仲因,正色道:“今日我和张承绩聊到的事情你怎么看?我对太医院的事情知之不详,你对他们父子是什么样的看法?”
这样严阵以待的态度,也叫陈仲因如临大敌起来,他思索片刻,道:“院副为人持正,医术高超,待我等常常不假辞色,我在太医院数月,亦学习到许多,至于张承绩……我与他未有交集,他行事荒诞……”
说这话的时候陈仲因还停顿一下,觑了眼杜宣缘——他从前觉得张封业行事荒诞,可遇上杜宣缘后,他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荒诞”。
在杜宣缘催促的目光投来之前,他已将自己最后的一家之言脱口:“虽不解,但可交。”
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出那样的举动,但和她在一起时,总是能感受到鲜活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压抑世界的生命力。
陈仲因还没把心里的复杂情绪收拾好呢,又听杜宣缘问:“那你怎么看师生一事?”
他便径直道:“院副年岁渐长,心向颐养天年,无可厚非,况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