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肩头的衣衫还是破的,那是今夜早些时候,被骷髅形的崔南屏一口咬在肩上造成的。他可以看见,其下缠绕着布条,应该是她自己囫囵包扎的,但包得并不好,潦草松散,有斑斑血迹渗出。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覆上去,无比小心,且温柔,像是唯恐稍重一些就碰疼了她。
如水般的灵流莹莹亮起,无声地抚平她的伤口。
“师尊……”床上的少女皱了皱眉,呢喃出声。
他以为是自己吵醒了她,颇感自责,刚要答话,手却忽然被抱住了。这人翻了个身,紧紧地将他的手搂在怀中,甚至用脸颊蹭了蹭,其状竟似依恋。
她身上的温暖,和均匀的鼻息,全都落在他的手背上,惹得他一动都不敢乱动。
“云别尘,你别去……”她含混道。
他一惊,随后才发现,只是梦话。也不知道她在梦中看见了什么,睫毛抖动得厉害,脸上写满紧张神色。
他怔了怔,才小心翼翼地把手抽出来,替她重新盖好被子,犹豫了一下,掌心还是轻轻地抚摸上了她的发顶。
她仿佛感觉到了,眉头微微松开了些,神情变得满足且心安。
这样的神态,令他忽然想冒着她醒来发现的风险,多留一刻。
但是他今夜终究是消耗得太厉害了,先是与妖化的崔南屏交战,又是替他聚魂,渡他往生,此刻为黎江雪疗过伤,终于到了强弩之末。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几乎又涌出来,眼前阵阵发黑。
要是真的倒在这小丫头床边,恐怕不但要吓坏她,往后也再装不了端正自持的师尊了。
他微微苦笑了一下,又因喉头阵阵翻涌,而赶紧收起了笑意,踉跄着起身,一路跌跌撞撞出去,还不忘替她将门关上。
只留给他的徒儿,一夜好眠。
……
黎江雪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仍旧是骷髅咆哮,煞气翻滚,她无论怎么左躲右闪,都避不开骷髅的攻击,眼看森森白骨就要逼近面前。
“你快跑,我来挡它。”云别尘丢下这一句话,就转身奔进了院中的夜色。
衣袍在身后翻飞,仿佛一只白鹤。而骷髅果然也紧追他而去。
“师尊!”她着急地从满室狼藉中爬起,也提步追去。
这一处院子分明很小,此刻却忽地好像变大了许多倍,庭中草木茂盛得古怪,几乎成林,在暗夜里扭曲缠绕,虬枝根根指向夜空,好像什么怪物的指爪。她在其中穿梭奔走,只觉得像在迷宫中一般。
“师尊!云别尘!”她焦急大喊。
只听一旁树丛背后传来响动,她边跑边问:“师尊,是你吗?”
跑到近前,却猛地睁大了双眼,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一瞬间凝固了。
骷髅站在云别尘面前,它白森森的指骨蓦地变得极长,好像一柄雪亮利刃,毫不留情地洞穿他心口,指尖甚至从他后背穿出,得胜一样地晃动、招摇。
鲜血如泉涌,疯狂地淹没那一袭白衣。
“师尊!师尊!”她嘶声喊着,冲上去抱住他。
他的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却因脸颊溅上的鲜血,而显得莫名的妖艳。他的身子也如纸一般轻飘飘的,没有重量,让人抱在怀里胆战心惊,好像他随时就会飘走了一样。
她用尽全力把他箍在怀抱里,发着抖去擦他唇边的血,“不会有事的,我,我去找唐止给你采药,你不会有事的。”
然而他的五脏六腑好像都碎了,只稍稍一动,就会从唇间涌出更多的鲜血。她仓皇地去擦,反而越擦越多,好像永远都不会擦完。
她从不知道,一个人竟能吐出这样多的血。
怀中的人目光微微涣散,笑意却是温柔的,“我没事,你……别怕,不要哭……”
他费力地抬起手,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头。她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在飞快地流逝,就连那只手也开始无力发凉。
她才发现自己哭了,且越哭越厉害,但是泪水落进那片刺眼的血泊里,全都归于无形。
“云别尘,云别尘。”她手足无措地拥住他,都不知道该碰他哪里好,“不可能的,你不会死的,不会的……”
怀里的人却推开了她。
她不知道他是哪来的力气,但他就是从她的臂弯里挣脱出去,强撑着站了起来。摇摇欲坠,身形却坚毅。她着急地要去拉他,却发现空气中像有一层无形的屏障,她竟然碰不到他。
“这里交给我,我送你走。”他唇边带着血迹,微笑着,“你不要担心我。”
“你要干什么?”她感到越来越害怕。
他并不答,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便转身走向了那片不见底的黑夜。
“云别尘,你别去!听见没有,你回来!”
她拼了命地喊他,也没有用,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一阵阵地发轻,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逐渐拉远,好像要脱离这个世界……
黎江雪猛一下睁眼,只见天光大亮,眼前是秦家的雕花大床,床边垂着轻软罗帐,富贵又安逸。
她长出了一口气,把自己重新埋进被子里。
只是个梦。
骷髅,不,崔南屏已经化作齑粉,在她眼前烟消云散了,并没有重伤云别尘。她梦里的恐怖场景,从没有真实发生过。云别尘还好好的……
不,也并没有。
她呆了呆,想起昨夜他脸色发白,连站都站不大稳的样子,忽然觉得心被人揪住了似的,闷闷地发疼。
他用了那么多灵力,放着简单的击杀妖物不选,执意要弄清崔南屏的身世与冤屈,想要趁着他没有彻底化妖,渡他入轮回往生。这哪里是轻松的一件事?简直是偏行其难,自讨苦吃。其间他为了护她,还不惜离开阵眼,遭到了阵法的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