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究竟是多好的朋友,才能让她这样撇下自己迫不及待去见呢?
阿岫或许根本不懂什么是喜欢,她喜欢的从不是自己,只是自己因为对她好,她便纠缠不休。任它是观尘忘尘,还是什么尘,阿岫需要的从来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可以永远向着她的人。
观尘有些摇摆不定了。
“她在哪儿?”他问骷髅,“我想看看她在做什么。”
骷髅们搬出一个法器,从那个法器上,它们能看到千里之外的景象,迅速为阿岫办事,但是他们不知道阿岫具体在哪里。
在密密麻麻的山川河流中,观尘却一眼看到了阿岫的身影,她正坐在一个道观的墙上,墙下是正在砍柴的成安。
“你的修为并没有消散,为何每日要做这种体力活?不累吗?”
“心里太乱,只有这样才能平静一些。”成安刚从外面将柴背回来,又将缸里的水填满,这会儿已经挥汗如雨了。
阿岫晃悠着腿,不紧不慢问:“你还在为不能给掌门报仇而耿耿于怀吗?”
“我从未因此事耿耿于怀,我已为掌门报过仇。”
“那你每日在苦恼什么呢?”
“你不会明白。”
阿岫从墙上跳下,鲜艳的裙摆晃呀晃,晃到他跟前弯下腰:“你不说,我怎会明白?你不觉得自己傲慢的样子和我没什么区别吗?我是妖女,你也好不到哪儿去。”
成安微顿,抬手擦了把汗,继续挥动斧头:“是,我便是厌恶自己从未能做到和光同尘、上善若水。我以为神君与掌门修道数百年,便以他们为榜样,可如今才发觉,他们也未必能做到。”
“他们做不做得到与你有何干系?你只能这样要求自己,却不能这样要求别人,若你的道心这般脆弱,不如早早放弃。”
成安缓缓放下斧头,静静看着她。
她不太在意地摆摆手:“早就说了,你们本就一群道貌岸然的东西,有什么脸要替天行道。口中句句不离顺应天道,却不许我这个天道之下活着的人存活,你们不觉着自相矛盾吗?”
“口中一道,背地一套,我亦十分厌恶。我不明白,为何他们说着不争,却处处在争,他们说着说着众生平等,却要处处压人一头,他们说着谦逊,却总是鄙夷傲慢……不仅他们,我也是如此。”
“因为人就是如此,人就是如此恶劣,他们为了得到好处,却不肯承认。”
成安扔了斧头:“我不想修道了。”
阿岫围着他转了一圈,轻声蛊惑:“你想看看我的本体吗?看完后说不定你会想跟我一起修炼。”
他皱了皱眉,目光追着她移动。
“看。”阿岫停在他跟前,凝起一股黑气,黑气之下,是一具胡乱拼接而成的白骨,纤细脖颈上的破碎头颅几乎摇摇欲坠。
他眉头仍旧皱着,可眼中并未有畏惧之意,反而多了一丝怜悯,他缓缓抬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骨。
阿岫故意吓他,头一歪,咔嚓一声,头颅掉在了地上滚了好几圈。
他果然被吓到,惊得眼都瞪圆了,阿岫却捧腹大笑:“我还以为你们这些修炼的人不怕这些呢。”
……
观尘心乱如麻,摆了摆手:“撤下去吧。”
成安为人不错,可毕竟道心不稳,若出了阵法,阿岫再去招惹他,用上那些手段……到时两人必定一起坠入泥潭,为祸苍生,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要去阻拦他们,在成安被阿岫蛊惑之前。
不,他究竟是担心苍生,还是担心阿岫会移情别恋?
他想起阿岫一次又一次地纠缠,那样大胆奔放,那些招数全会用在成安身上……不,他不能接受,他要去将她抢回来。
可他凭什么便能肯定,成安不能像他一样牵制住阿岫?或许成安可以完成他所未完成的事,成安会帮阿岫走出黑暗……
还是嫉妒吗?他是不是还是在嫉妒成安?他根本没有自己想得那般光洁伟岸,他只是嫉妒,阿岫的本体甚至未曾在他跟前暴露过,却这样展示给了成安。
为什么?不是只喜欢他吗?不是只是他一个人的吗?为什么要给别人看?
不,他不能这样想,阿岫有朋友了,有知己了,他应该开心,应该开心……不!他凭什么要开心!阿岫是他力排众议接回来的,是他养大的,只能是他的!
他一把抄起桌上摆放着的骷髅灯,扔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阿岫,阿岫……”他有些恍惚,在原地蹒跚着,口齿不清地唤她,“阿岫……”
在模糊的视线中,他又看到阿岫兜来一堆果子,朝他跑来。
他狠狠摇了摇头,想将脑中的臆想全扔出去,不停告诉自己:这是心魔,这是心魔,不能听心魔的话。
可早在他死的那一刻,心魔便跟着消散了。
“为什么?”他听到遥远的地方有人朝他问话,“为什么?你做了这样多,却没有一个人体谅你,同门不t理解你,天道不放过你,如今就连心仪之人也随你远去,这便是你不得不走的路吗?可偏偏天底下为何只有你要走这条艰难的路?你连生命都舍弃了,可又得到了什么,百年之后,不会有人再记得你,包括她,你还在坚持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捂着头,踉跄着往前逃,“我很快就要过上想要的生活了,为什么上苍要如此对待我?我做得还不够吗?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只是想与心仪之人永远在一起而已,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前方似乎没有路,在一个幽暗逼仄的狭小空间里,他四处碰壁,无论如何也逃不脱,已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起来,他想起那个雨夜,他是如何从坍塌的山石中一点一点爬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