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四儿看了看妈妈和姐姐在忙着做晚饭,三个哥哥也没有放学回来,低声对明珰说:“铃铛姐姐,你会学别人的样子写字吗?”
“怎么写?”
“就像我姐那样,会学舅舅写字,会学妈妈写字,会学很多人的字,写出来一模一样。”
“哦,那叫模仿,我不会呀……”
见小四儿急煎煎竖起食指比了个悄声说话的手势,她连忙压低声,说:“姐连自己的字儿都写不好,甭说模仿别人的字儿啦。”
小四儿闻言低下了脑袋,眼圈儿渐渐红了上来。明珰见状着了急,压着嗓子问:“怎么了小四儿,干嘛就哭上了?”
见他本子下边压着一张卷子,抽出来一看,鲜红的零蛋!
“啊,姐姐我就够差了,但每次还能蒙对几分呢,你怎么能考了个零蛋呢!”
小四儿眼泪吧嗒吧嗒,说老师让家长签字,不敢找妈和姐。
明珰叹气,撸袖子说:“那姐试试吧,模仿谁的?妈妈的还是姐姐的?”
小四儿把眼泪一擦,说:“模仿姐姐的。”
说着去翻小书桌,找出他姐姐的一只旧本子,打开让明珰照着模仿。
西门老师的字隽秀文雅,明珰啧啧称奇,只能仔细又仔细,一笔一顿地描,写出来后倒真有几分像样子,小四儿欢欢喜喜地收起来了。
明珰心想写好字也没多难嘛,颇为自得地翻看西门老师本子上的字,觉得自己刚才虽是模仿,但似乎有点青出于蓝胜于蓝了,看,这个字儿西门老师就写的不咋好,还有这个……一边翻看一边吐槽,直到整个本子都要被她批评个遍。
然而忽然她顿了一下,脑中像是受了一道棒喝,心跳砰砰,随即迅速往回翻了一页。该页的上一页被撕掉了。留下毛毛的撕边痕迹,不知撕掉的是什么内容,但可以确定开篇是苏明珰三个字,因为现在这一页的最上头留下的凹印,正是‘苏明珰’三个字印,再往下辨认就看不清了,因为覆盖了新的钢笔字。而那苏明珰三个字印之所以没有被覆盖,是因为比较靠上,仿佛是写信时起头的一个称谓,处在第一行对齐第一格。
这三个字的字体明显不同于西门老师本来的字体,而是明珰刻在脑子里、忘也不敢忘的字体——即那些神秘出现在她书本里的恐吓字条。
小四儿刚才的话重新回响在脑际:像我姐那样,会学舅舅写字,会学妈妈写字,会学很多人的字,写出来一模一样。
明珰心跳的越来越厉害,她总共收到过两次神秘字条,第一次是刚从太谷来到北平时,第二次是被肃奸委员会叫去审问时,那天小东屋的门锁被撬开,纸条塞进了自己的书本里,而那一天……正是西门老师搬来这座大杂院的日子!
捋到这里,她的头皮唰地一下打了个冷激灵!
北平三月叁
明珰瑟瑟发抖,她强行让自己镇定,看了看埋头写字的小四儿,声音发颤地说:“小……小四儿,我回家吃饭啦,你把西门老师的本子收起来吧,不要说我看过这个本子,不……不然会被发现冒充签名哈。”
她的声音不仅发颤,而且还有点讨好。
她从不习惯展示脆弱,也不觉得自己孤苦无依,平日里小嘴伶俐赚钱有道,看上去胆大快活,可那都是假装的,因为爹爹说一个人越表现的胆小怕事,越容易招坏人惦记!可事实上她到底只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无父无母,在这乱世之中怎能不胆怯呢,她一直死皮赖脸跟着姨娘,也是为了蹭姨娘的亲戚,借他们给自己壮胆,好叫外人认为自己也算个有家的人而不敢觊觎。
遇到西门老师后,她觉得遇到了观音,温柔善良,不嫌弃她汉奸娃的身份,悲天悯人,她对西门老师的信任和依恋无法形容。
但现在她不敢叫出来,不敢喊出来,爹爹说凡事三思而后行,她粗心,一向不遵守这个教诲,却在最最恐惧的这一刻想到了这句话,神秘纸条是西门老师写的?为什么?她和肃奸委员会正在找的那个代号‘明珠’的人有什么关系?她关注自己多久了?数不清的疑惑充斥着她的大脑,在没有把事情想明白之前,她不敢冒动。
眼下她才真真是孤身一人,没有人可以求助,真哥哥也不行,他不知道她是个汉奸娃。
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即使再恐惧,她也不能叫人发现异样,她需要继续和西门老师保持原状,只有这样,才能不引起怀疑,才有可能找到真相。
她克制浑身的颤抖,收起书袋,跟正在外间做饭的西门老师招呼一声要走,西门说:“吃罢饭再走。”
“不了,天马上要黑了,姨娘一个人抱不了弟妹,我去接一下。”她一边说一边翻书袋假装看有无落下书本,以此掩饰自己的拘谨和生分。
西门音忙着烙春饼,头也没回地说了声:“等一下,带几张春饼回去吃。”
说着铲起新出锅的一张,连带盘子里的几张递给她,顾不得听她客套,忙着又去烙下一张饼。
明珰踟蹰一下,蚊子一样对西门的背影说了声谢谢走了。
西门哪能发现明珰的异样,她自己今日也是心乱如麻,下午被‘心雷’劈过之后一直缓不过来,想明珰孤苦无依,自己当真是下不去手,然而性命攸关,到底拿她怎么办?这一天天的,日子过的如此恓惶无助,找到物证后还得对付人证,何时是个头啊,远的焦虑,近的也疲于招架,与方丞的一礼拜之期还有五天,明天生日又是难缠的一天。
翌日在辅仁上完课,她怕方丞派人到学校来接,于是绕道从恭王府出来了,正打算拦一辆黄包车,学生伍一帧开车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