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如何”长孙微云听到了自己颤抖的声音。
长宁垂着眼睫,说了句实话:“最好不过流二千里。”再抬头时,她看到了长孙微云眼中噙了泪,心中一片柔软。抬手替长孙微云拭去了泪痕,她又说,“就在这段时间了,你要见他们就抓紧时间吧。此后山长水远,再不相逢。”
长孙盛年纪大了,自同安败后,硬朗的身体也垮了下来。这一趟流放,就算押送的官吏不在路上为难他,可能也走不到目的地。南境卑湿,不宜这群娇生惯养的富贵人生存。要是长孙盛还能坚持,等待着长孙家男丁的,只有绞刑了。
长孙微云朝着长宁一跪:“多谢陛下。”
长宁没等她跪下,就将她扶了起来拢到了怀中。她的声音很轻,仿佛一阵幽微的风。“不说不代表不知道。”长宁轻呵一声,又垂眼说,“我真怕你恨我。”
“不恨。”长孙微云回答,她眼中蒙着一层朦胧的泪意,心中酝酿的一团团痛苦情绪难以用言语描述。这是注定的殊途,是注定的分别。
长宁紧紧地抱着长孙微云,没有再说话。
观音她什么要求都没有提,没请求恕罪,也没说要去送行。
她们之间还是会生疏的吗
-
十月冬来,天地肃杀。
该斩的斩,该流放的流放,风浪终于一一平息下去了,大半年的混乱终于等到了尘埃落定的时刻。坐在那高高的帝王宝座上的只能是长宁。
朝堂上其实少了许多人,可底下的政务倒是没有拖延多少,毕竟底层的官吏并没有卷入事中,除了城破的那一日人心惶惶不安定外,又重新恢复了正常生活。曾经逃出长安的百姓听闻天下大定,又纷纷地回到了长安。
长孙家,王家以及诸罪人家眷离开长安的那日是个阴天。
街巷里的儿童做歌,无忧无虑地唱:“大树转萧索,天阴不作雨。严霜半夜落……岁寒不相负。”1
长孙微云一身常服,在得到了长宁的恩准后,还是出城相送了。
往日威严的祖父形销骨立,满头华发像是苍老了十岁。她的父亲眼中充斥着血丝,满是愤怒与恨意。他在牢中受到了折磨,狱卒不知受到谁的示意,只提了他用刑,着重往他右手上打;小郎君与小娘子们要哭不哭,眼巴巴地看着她,将最后一丝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婶母们面上没什么表情,耷拉着眼皮子,浑身上下满是颓气。
没有戴枷具,甚至还有一辆马车。
是用来安置她的祖母的,可现在祖母瑟缩在寒风里,一边拨弄着佛珠一边念经,车上的就只能是她那奄奄一息的兄长了。
明明是至亲,可像是隔着千山万水般遥远。
她一个人在此端,看着她们的身影慢慢地没入无穷的阴翳里,她喊不出来,也迈不出一个步子。
“你来干什么不怕被人弹劾吗”阴阳怪气的话语裂开了那片平静,却是同行的王家家眷。只不过虞国公王玄意与其嫡长子王伯阳都被判了绞刑,被流放的是家中女眷。说话的人是王师襄,她的脸上早没了贵女的意气风发。同样是公主女,李云容和裴玉真都被封了县主,而她只能做阶下囚,心中如何能平
长孙微云抿着唇没有答话。
这时候李容若从马车上走了下来,她的眼角还残余着尚未干涸的泪痕。
她快步走到了长孙微云的跟前,没再像前段时间那样横眉冷对,而是温声说:“天寒,你回去吧。”
长孙微云内心酸涩更甚,一股泪意往上冲来,整个人几乎要被淹没在悲凉的浪潮里。
李容若说:“我们会好的。”她没看长孙微云的眼睛,又轻笑了一声说,“有你在,他们才不敢薄待我们,不是吗”
长孙微云踌躇片刻,问:“阿兄他——”要不是出问题了,怎么会让年老的祖母下马车
李容若笑容淡了下来,几乎快支撑不住了,可她还是说:“挺好的。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祖母就是喜欢惯着他。”
长孙微云吸了吸气,“嗯”一声。
押送的判官没敢来长孙微云跟前催促,只是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手中的锣鼓。
李容若回头看了一眼,又扭身对着长孙微云说:“你快回家吧。”
家她的家在哪里在被查封的梁国公府还是在没有长宁的公主府眼泪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李容若替长孙微云擦了擦泪,临走前给了她一个拥抱,劝慰道:“傻孩子,又不是死别。我们等你跟圣人求个恩典呢。”她不想成为那根牵着长孙微云的线,将怀抱中的女儿推开,一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朔风凛冽。
苍茫天地间,行人渐成渺渺一粟。
长孙微云在原地怅望了许久,才在侍从的劝说下回去。
或许多年后会有恩典,可真的能够等到哪天吗
心中积郁,又在凛冽的寒风中站了许久,长孙微云才回去就得了风寒。
公主府上的府医替她看诊,吩咐她好好休息,莫要操劳与忧心。长孙微云苦笑了一声,一切属草创之际,孟彤管她们固然能帮忙,可依照圣人的意思,是要她们走明年的贡举,怕到时候名落孙山丢脸,这会儿一个个都在府中温书,腾不出那么多的闲暇来帮忙。
长孙微云抚了抚额,合衣躺在榻上昏睡了一阵。再醒来的时候,脑袋昏昏沉沉的,四肢绵软提不起劲来,长孙微云依约察觉到一只手落在了额上,她轻哼了一声,不自觉地朝着那只微凉的手上蹭了蹭。半晌后,昏沉的脑袋才找到了几丝清明,沉重的眼皮慢慢地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