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长孙微云抬手扶住了长宁晃动的身躯,而长宁则是顺势一躺,落在了长孙微云的怀中。抬手抚了抚她的眉角,又说:“很快的,你我希冀的一切都会实现。”
天若不予,她便自取。
凭什么要她屈居于人下对一襁褓中的小儿俯首称臣!
长孙微云笑道:“会的。”她没有扶正长宁,而是牢牢地抱紧了她。若大事成,这或是她与公主唯一一次如此亲昵的旅途了。往后,有君臣之分,念社稷之重,她们又会走到什么境地呢如今的争端发于“立嗣”,那么未来呢公主会不会——
“你在想什么呢”长宁轻而易举地察觉到了长孙微云的失神,出声打断了对方的沉思。她很喜欢长孙微云的眼睛,她的眼神总是温柔坚定而有力量,像是温润的玉。长宁坐起身,情不自禁地凑近了长孙微云,亲了亲她的眼睛。
长孙微云轻声说:“以后的事情。”
长宁眨了眨眼,笑了一声,又问:“有我么”
长孙微云不假思索说:“有。”就算不在身边,那也永远落在心间。
她的神色掩饰得很好,可长宁还是自她眼中窥到了一闪而过的忧虑之色。是因为长孙家的命运忧心还是替未来分神呢她内心深处有什么惊惧的吗她不跟自己说,是担心什么呢长宁好几次想出声询问,但话到了唇边,还是压了回去。“别怕。”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长孙微云,勾着一抹笑,“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这不是长孙微云第一次听到长宁的承诺,不知未来如何,总归此刻的话语是诚心的。她搭着眼帘,暗暗地吐了一口浊气,不再被那些杂乱的思绪动摇心情,她轻轻地应了一声,拥着长宁没再说话。
送亲的车队并非不舍昼夜的行军,到了驿站便休息一阵。数月后,车马先抵达了太原府。
已经寒峻的冬日,茫茫的雪落满了长街。以长宁的身份不适合到处走动,长孙微云便做了她的耳目,在府城中转悠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她的手中拿着一份《京报》。如今知闻印坊的技术提升,刊刻的报纸数量不少,那些个重镇都能领到数份,而商人同样也会携带着《京报》往来。
“看来一切都没白做。”长宁说。
钱扔下去能听到动静,总归是令人满意的。
长宁翻阅着《京报》,几眼后就放了下去。
圣人大病,她又不在长安,知闻楼那边也收敛了几分,刊刻的内容基本不涉及政事,多是些学人的文章。
黄昏时,大风大雪,呼啸声擦过了屋檐,呜呜咽咽宛如野兽咆哮。
屋中烧着炭,可依旧难以抵御那瑟瑟的寒气。
长宁将《京报》一放,搭着眼帘,感慨道:“新年已过,如今是天瑞十四年了。”因为圣人重病,皇太子年幼,那些祭礼由朝官草草完成。驱傩礼倒是照常举行,可年幼的皇太子似乎因此惊着了,病了好些日。在这等情况下,自然就没有举行元日朝会。“去年光景,宛如昨日。”
长孙微云眨了眨眼,也颇为感怀。
长宁转眸,似笑非笑地望着长孙微云,将话题从政事转到了私事上:“你我定情也有一年呢。”在京中还好,可自出京后,风尘仆仆,舟车劳顿,又要思索突厥那边的事情,她们也没什么时间能好好温存。一个拥抱是足够了,可人一旦贪心起来,想要汲取的有更多。她现在回想旧事,总算是明白了长孙微云昔日说的“贪心”是什么意思。
怎么能不贪心呢怎么能不想要多一点呢
长宁一个眼神,长孙微云便明白她心中所想了。她靠向长宁,伸手环抱着她,互相汲取对方的体温。“过了忻州就抵达代州了。”长孙微云轻声说,她们将要在那儿分别。到时候长宁前往马邑——她不敢却控制不住去想那种极坏的可能。她很想继续跟长宁同行,可理智又将那股热切强行压了下去。
“是。”长宁哪会不明白长孙微云的忧虑,她伸手抚了抚长孙微云的面颊,轻声说,“我在那里与你分别,同样,我们也会重新相见。”她既然踏出了这一步,就只能赢了。
长安的消息通过驿站传到了长宁的手中,而和亲车队的动静同样飞入了长安。
天瑞帝昏迷的时间多,皇太子年幼不知事,且先前病了一遭,就算是贵妃也不敢抱着他见风。
如此朝堂上的事情都在政事堂的宰臣手中解决了。只不过政事堂也没变成长孙盛的一言堂,杨延走了,可他的派系以及忠于圣人的都在。要将争执声压下非得走到那一步不可。
三月初九,夜。
病重的天瑞帝到底还是撒手人寰,宫中一片大哭声。
皇帝驾崩,停灵于太极宫的太极殿中。
虽然大行皇帝没有遗诏,可圣人已经册立皇太子。在仓皇间,群臣只能够让长孙贵妃抱着年幼的太子在灵前继位。其间倒是有人提了将镇国公主请回的话,可被长孙盛一瞪,他立马噤声不语。就算是天子驾崩,和亲之事依旧是不能耽搁的,甚至一切都要照旧推行下去。
同安也到了天瑞帝灵前嚎哭,可偶尔一抬头时,她的面上并没有多少悲戚,眼中反倒是噙着一抹寒光。她这夜住在了宫中,聊表最后的孝心。小皇帝被宫中们妥帖照顾,寻常人是靠近不得的,可同安不一样。深夜中,一道凄厉的猫叫声传出,紧接着便是惊天动地的哭嚎。原本就病恹恹的小皇帝当即发了高烧,眼见着就要不好。
“是你放的”长孙贵妃来质问的时候,同安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畏惧,她对上了长孙贵妃的视线,笑得莫名。她问道:“难道只有李齐圣能让您当太后吗”这话中的暗示足够明显,长孙贵妃那股喷涌的怒意顿时偃旗息鼓,她掐了掐自己的手心,嘲了一句:“真是心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