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请艾琳娜进来,艾琳娜将蔬菜汤递给她,“趁热喝吧。”
她心里感动,就算没胃口,还是接过喝了一口。出乎意料的美味,番茄的酸香调动起食欲,她竟然全部喝完了。
艾琳娜慈爱地看着她,说她女儿怀孕时也爱喝。与普通的蔬菜汤不同,她还加了苹果,使味道更酸甜可口。
昭昭惊讶地望向她,一时没闹明白艾琳娜是怎么看出来她怀孕的。还傻傻地问:“你怎么没觉得我只是肠胃不舒服。”
艾琳娜会心一笑,“你刚才坐在阳台上,手抚摸着肚子,微笑的模样很美。只要做过母亲的人就知道,你在为身体里孕育的生命感动,你爱着她。”
她惊骇不已,随即感到惶惑,真的吗?她不记得自己当时在抚摸肚子,难道是下意识的动作?
但她可以罗列出一堆生孩子的缺点,比如说会失去自由,会疲惫不堪,会自顾不暇。每一条都是对现实的考量,合情合理。
她如实说出自己的顾虑,艾琳娜问:“那你再想想留下孩子的理由,如果不能说服自己,可以打掉。”
当然还有一个生下来的理由:这个小生命已经有了心跳,是爱的延续,如同她和他的爱不曾停止跳动。
这么一想就哭了,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情绪起伏总是很大。昨天看见画廊橱窗里挂了副抱婴儿的圣母像,她就坐在马路边的长椅上抹了半天眼泪。
艾琳娜说:“你不需要担心太多,生下来法国政府会养,他们正在为生育率发愁呢。”
昭昭破涕为笑,艾琳娜说得对,孩子还未降世,她已经爱上了这个孩子。
度过了最初的几个月,就没有想象中痛苦了。那之后她就没再吐过,孩子忽然就安生了,静静待在肚子里,只偶尔动一动。
她每月按时做产检,买了一摞育婴书,听艾琳娜大谈育儿之道。当知道怀的是女儿时,就开始准备各种婴儿用品,买来生辰八字,取名宝典,想给女儿取个意蕴绵长的好名字。
这期间她没有通知任何人,家人一无所知。因为这是她自己做下的决定,告诉他们,只会惹来无尽的烦恼。
显怀后,她一直坚持去学校上课。法国人根本不当回事,这里是女性主义发源地,她们甚至会为她做单亲母亲的果敢而大加赞赏。
她感触颇深,生孩子并不意味着需要放弃人生,也许那是另一段人生的开始。
四月时,她产下一个健康的女婴。
那天阳光很好,她拖着沉重的身体挪到阳台晒太阳,没一会儿就睡着了,还是被生生疼醒的。
她坐起来深呼吸,预产期是在十天后,本来打算过几天再住院,没想到女儿已经迫不及待要粉墨登台了。
这时候她还很镇定,脑子里预练过无数次场景,为此早就打包好了生产包,一切尽在掌握。
她挪到卧室,提上生产包,准备去找艾琳娜。刚走到门口,忽然闷头迎来一阵猛烈的剧痛,比中过的枪伤还疼。她双手抱住门框,疼得下意识弯腰屈膝。膝盖弯到一半,底下如潮水涌岸,热浪一层接一层,决堤般奔涌而出,潮热淡黄的羊水滚了一地。
昭昭咬紧牙关,去拍艾琳娜的门。
艾琳娜一见她这状况,立马穿上衣服,拿上车钥匙,开车去医院。
生产过程很顺利,她年轻力壮,顺产只用了十小时,这对初产妇来说,算个好成绩。
女儿第一声啼哭响起时,她已经累得头眼昏花。
护士擦拭了一下小动物似的小婴儿,双手捧着递给她。
昭昭笨拙地抱着女儿,那么小一团,皮肤还皱巴巴的,泛红的小脸打着呵欠,更丑了。
她忽然就哭了,生产时她都没流过一滴泪,是这小东西连着她的骨血,把她的t泪也带了出来。
坐月子期间,她翻看了八字书与生肖学,接受多年唯物主义教育的她,在女儿这里愿意迷信一把。
女儿数龙,五行缺水,两相一结合,取了个“浔”字。希望女儿拥有如大江大河般广阔的胸襟和自由的意志。
孟浔三岁前很难带,应该说所有三岁前的孩子都很考验人耐心。幸好有艾琳娜帮助,给她推荐了个专业的育婴保姆,帮助她度过难关。
现在女儿七岁了,健康活泼,她每每看着女儿,都无比庆幸自己的选择。不,应该说是女儿选择了她,陪伴她走到现在,让她收获另一种幸福。
昭昭讲完,周医生半天没说话,再一次佩服起她,这次是一个母亲对另一个母亲心心相惜的敬佩。
那孩子爸爸呢?疑惑浮上来,周医生问:“孩子多大了?”
“还有四个月就8岁了。”
难道才来巴黎就结婚生子了?她这个猜想有些荒唐,但心里还有个更荒唐的念头。
“你结婚了?”
昭昭冲她眨眨眼,“不好意思,我还单身呢。”
周医生心下了然,没再问父亲是谁,“那在船上时,是女儿给你打电话?”
昭昭眼角眉梢都是温柔笑意,“还能是谁,简直就是个小冤家,看不着又想,在眼前又嫌吵。”
周医生也跟着笑,她现在能肯定,从前困扰昭昭的幽暗情绪早就随着女儿的降生被治愈。即使最终没跟他走到一起,她也得到了另一种幸福,那他呢?
“你跟他没再见过了?”
她摇摇头,“这样反而很好,就当放过彼此。”说完便将脸埋在臂弯里,对着火光发呆。大概是累了,她说了太多,神色晦暗不明,推心置腹总是特别伤神。
等回到雷克雅未克,周医生回国前一晚,去昭昭家里吃了顿饭,终于见到了她的小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