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朝阳就快升起,雾气即将散去,雾中突然传来一声分辨不清方位的诡异“滋滋”声,像是指甲尖用力擦过黑板的尖利嘶鸣,却又附带着蒸汽火车开过时极具节奏感的“哐哄”声。
当然,王登高那时是想不出这些形容词的,他听到声音的那一刻,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有只怪物要从雾里冲出来了。
下一秒,怪物出现了。
是一辆开得歪七八扭的大货车,像一只喝醉了酒的巨大怪物,摇摇晃晃向他们冲来。“滋滋”声是货车司机努力剎车控制方向却又怎么都控制不住、车轮不断与泥地反方向摩擦发出的,“哐哄”声是未满载的货物在后车厢里不断飞撞发出的。
那一刻王登高整个人都傻了,直到很多年后他也不记得那一刻发生了什么,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抱着妹妹翻滚在泥地上,远离了三蹦子车厢。
妹妹惊恐的哭声,和其他声音交杂。
“哐”一声巨响。
不是大货车撞向三蹦子的声音,在最后关头,大货车司机掌控住了车辆的行进方向,贴着三蹦子飞出一段距离,然后终于停在路边。
但三蹦子依旧翻了,王大元慌乱时熄火踩了急剎,失去动力的三蹦子撞进一个泥坑里,上千斤的铁物“哐”地侧翻在地。
王大元双手本能地死死握着龙头,忘了松开。
他被压在了三蹦子下。
准确的说,是他的腿被压在了三蹦子下。
……
后来发生很多事情,王登高都记不清了。
只隐约记得医院里暗沉的灯光,那些穿着白大褂来来往往的灰暗人影,以及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父亲在医院里住了很久,是广都城的医院,条件比乡下医院好很多。
再过一段时间,父亲回了家,整日躺在漆黑阴冷的堂屋里。
来看望他的老师来了一波又一波。
最后一次,是李校长提着一包一包礼物亲自登门看望。
“王老师,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
“你瘸着腿来城里上课,还方便吗?这下三蹦子也不能骑了。”
“转正的考核我们这里都给你通过了,只差几天就提交到上面去了!怎么偏偏就这几天……!”
“……你知道的,编制名额少,更何况转正本来就不容易……上面派了个年轻老师过来,人家也是很优秀的……名额就只有那一个,上面发话了,我们实在也没办法……”
“王老师,老王,是我们对不住你……”
王登高不想偷听爸爸和别人说话,但他家隔音实在太差了,他在院子里,把屋里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