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那两名弟子只好再次详细地描述起发现尸体时的情景。
&esp;&esp;在两名弟子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补充时,封如故自顾自拿起沾了血迹的石头,把石头摆在一起,拼拼凑凑,也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esp;&esp;看他的情态,好像面前的不是一片糟乱无序的石头,而是一副能叫国手心醉不已的围棋棋局。
&esp;&esp;那两名弟子横看竖看,也闹不明白他在做什么。
&esp;&esp;但封如故与那名艳丽得不像和尚的和尚却像是两体一心似的,无需言语,就知道彼此的用意了。
&esp;&esp;封如故握着石头拼拼凑凑,和尚便在旁默不作声地观察,偶尔拾起封如故拼成的一两块石头,放到别处去,似乎是在纠正他的失误。
&esp;&esp;二人有商有量的模样,叫那两名弟子疑心他根本没有听他们讲些什么。
&esp;&esp;但封如故偏偏在他们讲到一处细节时打断了他们:“再讲一次。尸身被发现时,是什么样子?”
&esp;&esp;其中一个高瘦些的连答三次,已经有些没耐心了:“回云中君,尸体被发现时,喉咙被割破,脸朝下,头朝南,脚朝北……”
&esp;&esp;如一捡起地上一片带着指痕的石头,突然问道:“为什么你们与花掌事,都在强调那名苦主死得‘头南脚北’?”
&esp;&esp;像是怕那两个发呆的弟子不知他问话的用意,如一又道:“人谈亡者,多讲亡相、亡法,却少提尸体朝向南北还是东西。从刚才起,同样的问题问了你们三次,每次你们的讲述倾向各有不同,唯有‘头南脚北’这个细处,一次未变。”
&esp;&esp;他说:“不如直接说吧。尸体头朝向的南方,是剑川三家中的哪一家?”
&esp;&esp;相比于笑嘻嘻的封如故,这个腰间佩着煞气极重的木剑,面色清冷的和尚更加叫人脊背生寒。
&esp;&esp;两名弟子本就意在引导二人往这方向想去,想要循序渐进,叫封如故主动来问“南方是哪一家门派”,孰料他们的小心思被拆穿得如此迅速,他们一时挢舌难下,呆了许久,才期期艾艾道:“……是青霜门。”
&esp;&esp;虽然情况与二人预想的全然不同,但两名弟子还是立即你一言我一语地补充起来:“我们发现这尸首时,这尸首趴在地上,浑身僵硬,死前正往青霜门方向爬去,一路握石尽裂,足见他心中恨意啊。”
&esp;&esp;“虽然说他可能是死前为着求救,随意选了一个方向往前爬动,但是偏偏朝着青霜门,这也太巧了。”
&esp;&esp;“要知道,青霜门严掌事那日前一天刚逢生辰,若说将一个别派人送入川内,这是最好的机会了……”
&esp;&esp;如一表情天生淡漠,无论他们怎样向青霜门泼污水,诱导他们怀疑青霜门,他也不为所动。
&esp;&esp;两名弟子正辩解得满头大汗时,封如故和和气气地开口打了圆场:“你们别紧张,我们如一啊就是问一问而已。他只是脸凶,莫慌莫慌。我这里还有一个小问题,你们想清楚了再作答。”
&esp;&esp;两名弟子刚刚松了一口气,便听封如故继续亲热地道:“……这个小道士,是你们两个谁杀的呀?”
&esp;&esp;两名弟子勃然变色,浑身发抖,口不能言。
&esp;&esp;封如故却是一副自己说了句再家常不过的话似的,连眼里的笑意都没有丝毫减退,向一边挪开身子,露出被他一块块拼回原处的“拼图”。
&esp;&esp;——他与如一,依靠那些黑褐色血迹的走向,还原了一月之前的大部分现场。
&esp;&esp;那是一个喉咙被割开的人,垂死之际在乱石地上爬行时留下的血痕,长达数尺!
&esp;&esp;尽管一月已过,那血痕仍是清晰,历历可见,足见当时是怎样一副惨烈之景。
&esp;&esp;两名弟子两股战战,莫敢直视,生怕自己再信口雌黄,便会有一只冤死厉鬼从那血中爬出,喉咙里咯咯地冒着血,向他们爬来似的。
&esp;&esp;封如故问:“你们自称是第一个发现尸首的,可对?”
&esp;&esp;他们不敢摇头,更不敢点头。
&esp;&esp;“春夏之交,难免多雨。剑川临近水源,更是比别处更容易下雨一些。那些青苔便是证据。”
&esp;&esp;说着,封如故看向地面。
&esp;&esp;这山坳间乱石嶙峋,石缝间常生青苔,却是有个特色:北侧多,南侧少。
&esp;&esp;原因很简单:此处山坳,南边地势略高于北边,是以一旦落雨,水必然流至北面,再加之北面有一块巨大的巉岩凸起,挡住阳光,因此岩下才会青苔横生。
&esp;&esp;封如故拿出其中一块沾满血迹、明显位于尸身爬行路上的碎石,对准那两个弟子,好叫他们看得清楚一些。
&esp;&esp;——石头之上,被漆黑血液覆盖的,是一片同样被染得乌黑、不仔细看根本看不清楚的死青苔。
&esp;&esp;“按你们的说法,尸体是向南爬去的,可这块染了血的石头,为何会沾上北面的青苔?”
&esp;&esp;两名弟子还想申辩,但看一看南面的乱石堆,又看一看在酷烈阳光之下仍然顽强缩在避阴处的几丛青苔,双膝放软,个个都跪不住了,向一侧歪去,跌坐在地。
&esp;&esp;封如故的笑容弧度仍未改分毫:“你们说,你们是第一个发现尸身的,可为什么本该往北边爬的尸身,变成了往南面爬?说说看,是你们中的谁杀了他?”
&esp;&esp;这当然是在诈他们。
&esp;&esp;被杀的弟子已有靠近金丹期的修为,以眼前这两名修士的能为,除非联手偷袭,否则绝无胜算,更别提能做到一刀断喉、浑身上下别无一处伤痕了。
&esp;&esp;果然,那两名弟子都慌了神,几乎是抢着说:“云中君明鉴!明鉴啊!我们真的不知道,我们发现尸首的时候,他的确已经死了,死前是朝着我们飞花门的方向爬的,我们吓着了,本来要马上报告掌事……可是,可是……”
&esp;&esp;先前开口的人说到这里,有点说不下去了,一个劲儿的咽口水。
&esp;&esp;另一个高瘦的人急于脱罪,也管不了多少了,急切道:“求云中君恕罪!我们发现后,私心想着,这个道士死前往哪个方向爬,虽然有可能是巧合,但是其他两家说不准会拿这件事做文章,难免会叫飞花门遭受其他两家非议。我们想着,反正人已死了,就把人搬到了头朝青霜门的方向,又把石头踢乱,装作……装作,他在死前,是往青霜门方向爬动……”
&esp;&esp;说到此处,他也自知此举颇无耻,羞愧得抬不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