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从前的那个家,是生过让静和印象深刻的事情的。
虽然,静和从未与人提起过。
静和记得那是在一个冬天,应该是母亲生了小妹的第二个年头,临近春节,天气冷的滴水成冰。
一个久未谋面地表姨,偶然碰到上学路上的静和,喊她中午去母亲家吃饭,说那边在办酒。
静和只以为是母亲特意交代的,乖顺的点了点头。
没有人知道,在那个冬天的早晨,表姨给她带话,说去看看她妈妈时,她的心情涌起过怎样的激动。
静和怕祖父母不喜,中午放学后自己偷偷背着书包出门,那是她第一次称病翘课,也是唯一的一次。
那天,静和循着地址,走了很远的路。找到母亲的新家时,已经接近傍晚,天空中开始落下一片片细碎的雪花。
站在那近乎陌生地大门口时,静和脚上的棉鞋已经湿透了,人有些瑟瑟抖,但她地心情是激动的,她的手放在棉袄口袋里,紧紧揣着一个精心雕刻的桃核小提篮手串。
静和知道母亲已经再婚,也知道母亲又生了小妹。
那时,好像父亲也另外结婚了,静和在乡下与祖父母同住,生活费被管的极严,手上几乎没有余钱。
于是,静和在校门口的文具店,花两块钱买了一根长长的细细的红绳,又特意在吃完桃子后,留下了三四个完整的桃核,拿牙刷小心刷干净了,放在窗台上透风。
等桃核彻底阴干后,静和拿小刀试着刻了个小提篮。
当时,她不知道从哪本书里看到,桃核辟邪,她不知道应该给没见面的妹妹送点什么,于是自己动手刻了桃核小提篮。
她头一次这样认真的雕刻东西,并不熟练,第一个的提篮手柄断掉了,第二个提篮刻的有些笨拙,直到第三个才完整地刻成功,她又编了很繁复的绳结,把桃核提篮穿起来,做成了一个带着松紧扣的小巧手环。
这一系列的事情,静和足足花了几个月提前准备,从那个竹提篮核桃雕好后,她就一直好好收着,没有离身。
只可惜,很多事情,天不遂人愿。
那个竹篮手环,到底没有送出去。
先是继父的女儿拦在大门口,一脸挑衅地问她,“你是谁啊,来我家干什么?”
接着,是母亲循声探出头来,看到是她,惊讶道,“静和,你怎么来了。”
“你怎么来了?”
这句话,如炸雷一样响在了冉静和的耳边,彼时还年幼的她,闻得此言,一张脸登时变得血红。
章柔似乎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话了,连忙让她进来,又替她拍了她身上的碎雪花。
一屋子的宾客散尽,客厅里还留着杯盘狼藉。
显然,静和的到来,是在意料之外。
那也是她第一次去母亲那边的家。
几个月大的孩子裹在紫红色的小棉被里,因着还不会走路,只能躺在卧室的床上滚动地翻身,活脱脱似一只肥胖的紫皮圆萝卜。
厨房里,母亲拧开煤气灶,草草给她下了一碗面。
章柔原本就不是很擅长厨艺,又要去哄孩子,又要煮面,鸡蛋煎的有些糊了,面也煮久了点,最后有些糊涂的成了一团。
年幼的冉静和没有任何不满的情绪,她安静坐在满桌子还未收拾的碗碟旁边,吃完了这碗不太分得清颜色的青菜鸡蛋面。
吃完面后,静和把碗和筷子放好。
这个摆了张大圆桌子后转身都困难的客厅,令人十分局促,她始终没敢进去卧室看下那个“紫皮圆萝卜”的妹妹。
最后,她站起来,对卧室里的母亲说道,“我要回去了。”
章柔还在给孩子换尿布,听到这话,说道,“你在等会儿,等你胡叔下班回来了,骑摩托车送你回去。”
冉静和在客厅里站起身来,她的脚很冷,这让她开口说的每一句话前,几乎都要咬一咬牙关。
她说道,“我知道楼下怎么坐车,太晚回去了祖父母会问。”
章柔在房间里四处翻找钱包,说道,“你等等。”
等章柔找到钱包出来,冉静和已经背着书包走出门去。
挤仄地客厅里空无一人,卧室里的小女儿瘪瘪嘴,好像又要哭了。章柔叹口气,收好钱包,转身折回房间去。
她的继女始终盯着电视,一点也没有被后母与她女儿的互动所影响。
冉静和下楼时,走的极慢,一步一节楼梯,一步一节楼梯,身后,到底没有人追出来。
最后走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
因为来回走了太远的路,她脚上穿着的棉鞋,湿哒哒的几乎能拧出水来,鞋面成了一团黑灰,已经辨不出来颜色来。
她怕祖父母责怪,只好谎称没看清路,人踩到了水里。
那个晚上,她一双脚冻的几乎失去知觉,小脚趾上的冻疮印,就是那年留下的,后来好几年都一直复。
没有人询问起,那个十来岁的女孩子,在冬天的深夜,是怎样一个人回家的。
年少的静和,分不清楚什么是邀请,什么是客气。
她后来自然已经明白过来,那场宴席原本没有请她。
也是自那时起,静和对母亲再次生起的那丝亲近之心,彻底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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