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道明显对女子带有偏见的旨意,成为了沈忆当时侥幸活下来的理由,却也成为了杀死宋玟清的最后一道催命符。
沈忆知道,她的小哥哥,大抵早就死了。
沈庭植或许不曾亲手砍下她亲人的头颅,可她的亲人却都因他而死,沈忆焉能不恨?从被沈庭植带回沈府的第一天起,她就计划着他的死亡。
她彼时想,她要让他受尽折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她会守在他面前,一点一点欣赏他濒死的痛苦,并告诉他:是她杀了他,是梁国的永昭公主宋行野,杀了他,她会看着他死不瞑目,看着他在极度的愤怒和绝望中死去。
几年来,她一边借助沈家的地位发展自己的势力,一边耐心地等待机会。
终于,沈庭植病倒时,沈忆等到了这个机会。
只需每日在沈庭植的药中加入一点点秘制毒药,天长日久,这药会渐渐掏空他的身子,吞噬他的力气,沈庭植会变得越来越虚弱,再也拿不起刀剑,再也上不了战场,直至每天只能躺在床上,最后不留痕迹地死去。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绝不会有任何人怀疑他的死亡,绝不会有人疑心于她。
可阿宋说,那个叫月灯的丫鬟对沈庭植的药看管得极严,几乎是片刻不离,她同月灯套了半个月的近乎,仍然找不到机会出手。
这时,距离沈忆进入沈府已经过去了整整五年。
五年,说长不长,没有长到让她忘记国仇家恨,放下杀亲之仇,说短也不短,足以让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了解彼此,足以让原本满心戒备的人卸下心防,足以让一个人,记住另一个人对她的好。
沈忆望着窗外滂沱的夏雨,很久很久,最终轻声说:“罢了。”
她让阿宋将那药收了起来,放进了最隐秘的暗格。
阿宋一边收起匣子,一边随口说道:“其实姑娘吩咐换个煎药的丫鬟就好了,不难的。”
沈忆摇着扇子,没说话。
既然这月灯是个如此认真的姑娘,想来,定然能把沈庭植的汤药照看得极好吧。
她记得月灯,那是一个有着白皙面孔,乌黑眼睛的倔丫头,有些认死理。
几个月后,月灯说要回家准备嫁人,沈忆还觉得有些惋惜,因为在沈府,像月灯这样伶俐踏实的丫鬟并不多。
那日她去水云庭请安,正巧看见月灯拜别沈夫人出来,两人迎面遇上,便站在廊下聊了几句。
说的什么大都已经忘了,沈忆只记得这个看起来娇柔倔强的姑娘,认真地问她:“大姑娘,若是一个女子,不想依靠别人,也不愿成家,但不想受人指点非议,能够孤身一人就过得很好,能去哪里呢?”
说这话时,沈忆看到她眸子里淡淡的哀伤和迷茫,像林间迷途的鹿,却又有种倔强的执着。
沈忆想了想,笑道:“可以去梁地看看,梁地对女子没有那么多束缚,女人就算不嫁人也能靠自己安身立命,过得很好。”
月灯想了想,深深一福:“月灯知道了,多谢大姑娘。”
她转身离开。
那个娇小的浅碧色身影背着一个蓝色包袱,迈着缓慢又坚定的步子,消失在垂花门后。
沈忆说过后,并未放在心上,也并不在意月灯是不是真的舍得放下家中亲人,去一个远在千里之外、只在传言之中听说过的陌生地方。
所以在阿宋说出月灯这个名字之时,沈忆不是不惊讶的。
月灯竟真的来了梁地,还恰好就定居在了帝巳城,甚至遇到了宋一。
果真是世事变幻无常,难以预料。
沈忆问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和月灯又有什么关系,宋一说了吗?”
阿宋摇头:“别的他什么也没说。”
沈忆道:“你去告诉他,让他安心养伤,等身子养好了再回京,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告诉我。”
宋一听起来伤得很重,沈忆多少还是放心不下,计划着抽空去看看他,谁知这个时候,京中忽然来了旨意。
关于孔雀楼和私造军火之事,朝中终于有了决断。
皇帝震怒,令季祐风即刻将秦峰青、何玉良等人押送入京,案件已交由大理寺查办,新任命的帝巳城刺史及司马已在赶来上任的途中。
收到旨意之后,众人连夜开始收拾行李,准备返京。
因时间紧急,沈忆又听阿宋说宋一已没有性命之忧,最后还是没去看宋一。
临走前,沈忆抽空去了一趟西街胡同,将一个小姑娘亲自送去了北城的一户人家。
这户夫妇多年恩爱,但一直没有子嗣,两人一起经营一家糕点铺子,虽不算大富大贵,却也足以让小姑娘衣食无忧。
离开时,沈忆摸了摸小姑娘白白软软的脸蛋。
她的后半生,会一直有甜甜的糕点吃。
启程那天,是个难得的晴好天气,来时的雪已经化尽,城门前车马如流水,隐能窥得这座城邑曾经的盛况,沈忆最后朝树下的红衣女子望了一眼,对方笑盈盈地朝她挥了挥手,她没说话,转身上了马车。
枕月没有跟沈聿回京。
沈忆问她为什么。
“他不喜欢我呀。”她说。
“虽然我很喜欢他,可我知道,他这辈子也不会喜欢我的,我不想把一辈子浪费在这样一件不可能的事上。”
“世上还有很多长得好看的男人,我总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就算没有—”
女人暧昧地朝她眨了下眼:“也还有女孩子呢。”
沈忆:“……”
过了一会,沈忆问:“你怎知他不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