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这种,下次别人送的花最好别收。”楚岁安弯下腰,逗了会儿小孩,间隙嘱咐宋裕。“有讹钱的,但也有骗婚的。”
宋裕挨着她蹲了下去,瞧着这个女人在面对孩子时候偶尔闪出柔软淡笑的眼睛,又声音平静地讲述这片土地上人与人之间的欺瞒。
“那他们图财图色,不算好人吧?你还要帮他们?”
对于怜悯,宋裕心里肯定有自己的答案。但是他想听楚岁安怎么说。
他从来没有这样频繁地发问,他从来没有这样好奇另一个人的答案。
对任何事情。
“‘很多事情的发生和人性的表达都是有条件的。’——一个前辈说过的话。”楚岁安递给一个小女孩糖果。
“同行的前辈吗?”宋裕反复咀嚼了一下楚岁安的话。
“嗯。”楚岁安点头。
“当时看过她一篇采访,有一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与其去追求非常绝对的非黑即白的一个事情,不如去追求一个促进人去表达善的环境,可能更有意义和价值’。”
正值点燃烟花的空档,好像有层无形的屏障,孩子们嬉闹的声音被推得很薄。宋裕清晰地听见身边这个女人质感偏冷的声音,淌在这片纷乱的沙地上,覆盖砂石,又出落出坚硬的部分。
他生长的环境让他清楚地知道怎样识人。一个人会记住什么,追随什么,为了什么而笑……都可以让别人看清楚这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想不想照相?”楚岁安逗孩子的声音飘上来,她蹲在地上,一只手扶着相机,一只手里捏着一张迭起来的零钱。俯瞰她蓬松的头发,像坐在非洲上空的直升飞机上时俯瞰一只庞大又温良的动物。
“喂,”宋裕轻轻碰了下楚岁安的肩,“给你。”
一抬眼,那把刚才被本罕利女孩塞给宋裕的花抵到了眼前,清淡的花香飘过来。
这花是这里路边可见的野花,但因为最近频繁的葬礼,花被往来悼念的人摘得所剩无几。不知道女孩原本摘这束花是为了什么,但是拿来送给一个年轻俊美的男人,所为的意思应该也无非那几个。
“给我干嘛,小姑娘给你的。”楚岁安没接。
“刚才你说别人给的花不要随便接,那要是你给的呢?”宋裕拿着花束,用花瓣来回扫过楚岁安的脸颊。
“别闹。”被花瓣蹭过的地方蔓起一阵痒意,楚岁安随手把花束挥开了。
“嗯?所以呢,接不接?”宋裕又抓着花瓣扫了扫楚岁安的手背。
引得楚岁安投来质询一眼。“我给你花干嘛?”
宋裕还想说什么,但是楚岁安的注意力早转向了面前的孩子们身上。她用本罕利语说了句什么,围着她的孩子笑嘻嘻地跑开,前者举起来相机,撑着膝盖站起来跟上去。
手中那束花边上已经没有了蹲着的女人,宋裕收着手指捻了一下花杆,意味含糊地笑了一声,而后单手插兜,懒散地跟了过去。
野花被他随手揣进兜里,歪歪斜斜地呲楞在外面,花瓣掉了好几片。宋裕摸出来手机,划开相机,对准不远处弯腰端着相机的女人背影。
在楚岁安全然不知的时候,宋裕按下了好几次快门。
他打开相册,点开自己刚拍的照片,滑动着看了看,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
这次出来旅游,应该挑个相机带上。
因着自己拍的照片,宋裕打开了自己八百年没有打开过的微信。一点开,屏幕卡死,最上方显示接收消息,几秒之后,满屏红点。
而且还在不断弹出新消息,好几条新消息来自梁一秋,宋裕点了进去。
“哥哥,我的好哥哥,你还活着吗?”
“可算安全回家了,宋叔叔宋阿姨都要急死了,打电话也打不通,现在国内去往本罕利的航班都停飞了,叔叔阿姨托人从国外往本罕利转机呢!”
“你下去干啥了啊?你去找那个记者了吗?哥哥,你这是坠入爱河了?”
“不是,哥们。”
“我能理解哈,记者姐姐这样的,咱平时是没见过,但找刺激咱能不把小命搭上吗?”
他的微信没有开消息提醒,来了赞卡之后虽然有无线网络和卫星信号,但他压根没想起来点开过微信,拿起手机只是为了刷刷新闻。
朋友的话他随便翻了两眼,单手敲字:“活挺好,放心。”
他点开微信只是想换一个朋友圈的背景来着。但刚退出去,他想了想,又退回和梁一秋对话的页面,按下语音发送:“我不是在找刺激,她叫楚岁安。”
然后不管对方回没回消息,他划出页面。
刚换完背景,一个视频电话就打了过来,过度属于都市的铃声在尘沙飞扬的土地上显得十分微小。
“怎么了,妈。”宋裕嘴上问候,目光越过手机屏幕,看了一眼还在和孩子们交涉的楚岁安。
屏幕那边露出一个披散着头发,神情焦虑关切的妇人的脸:“哎呦,可算接通了。儿子,我听梁家那小子说你一个人跑战区去了,怎么回事啊?你要不要命了!”
“哎呦,你这是在哪儿呢?为什么我看你后面的人光着脚?太不卫生了!”
“这边的孩子没条件。”宋裕懒倦地辩解了一句。但他完全能想象出来自己母亲会表露出怎样的嫌弃。
屏幕那边喋喋不休,言语似乎是关切的。“宋裕你可真是出息了,花钱吃苦,还跑到那么落后的地方!都没办法叫你爸爸的专机过去,妈妈在这边真的要担心死了,还有,那边是不是有瘟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