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时其实说了谎的。
她并非在小白消失第二天就想起他。
小白消失了一段日子后,她突然想起他。
可是周围没有人记得他,她知道其中有古怪便不再声张,只暗中寻找。
她也回忆了很多次,最后见到小白的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无论怎么看,那一天都很平常,与往常并无太大不同。
演武,练功,查阅典籍,互证心法,到后山偷外门弟子食堂的酱肉包子——凡人的食物总是更可口。他们还偷到一瓶惠泉酒,好像哪个小宗管事送来巴结后山管事的。这凡间的酒也和仙酿不同,闻着很香,入口却辣得很,喝完了犯困。
她打了个盹,醒来时小白就躺在她旁边,还没睡醒。
她转过头看着他侧脸,忽然忍不住想亲近他,可怎样才算是亲近?她也拿不准。她在他脸前端详了许久不知如何下手,最后大叫一声抱住他胡乱蹭了蹭,突然间又害羞又心虚还莫名有点生气,于是跳起来飞快逃走。
当时的小白醒了吗?
醒来后是一脸莫名其妙?还是像她一样开心?开心到忍不住想笑又想极力隐藏着不让旁人知道?
都不是。
上一次,她没看见小白的样子,现在她看到了。
小白被吵醒后先懵了一下,然后捂着半边脸呆呆看着她的背影,渐渐藏不住惊喜害羞,脸颊耳朵越来越红,突然,他轻轻一振,仍旧捂着半边脸,可他快速长大,转瞬间由青涩少年长成一个成年男子,他脸上的喜悦羞涩也渐渐变成羞愧,和自责。
最后,他惨白着脸,垂着眼,似乎不知如何自处。
小元满眼是泪。
她早就知道了答案,可是一直没有确认,不敢确认,也没机会确认。她看了看姬梦泽,轻声呼唤:“小白?”
他轻轻“嗯”了一声。
“是你?”
“……是。是我。一直是我。”他的容貌细微变化,渐渐显露出少年的模样。
小元忍不住抓紧他两肋衣襟,抽泣,“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小白。
“姜小白是我。秋长天也是我。”他抚摸她鬓角,“当初我分神出来,只是想暗中保护你。”
小元含泪点头,“我知道。”
素锦清做了掌门后对虞道灵的徒子徒孙明着排挤暗中残害,小元和姬梦泽其他弟子一向不亲近——她比他们年龄小太多,他便化出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分神化身,不由她不和这化身交好,那他这分神便能在她身边保护襄助,唉,小白和秋长天确实多次让她化险为夷,可是……
“可是我只想到要让那化身更像一个真正的少年,却忘了……”
忘了少年人朝夕相处会知慕少艾,忘了越是真实灵活的分神化身就越会有自己的念头意想,忘了分神回归元神本体后所思所念、种种情境全部会与元神融合。
他收回小白,再次分神时用了女身,可是,他的心已经乱了。
姬梦泽用指尖拂去她眼角的泪痕,“小元,你愿意跟我回灵界么?”
唉。
小元。
他想起她刚到太清宗的情形。
他起初以为这小小的女孩超过她年纪的沉稳,还十分欣喜,不愧是宝卷选中之人,小小年纪就有大将之风,只有这样宠辱不惊的人才堪为他关门弟子。
可很快,他发觉她的沉稳,其实是她对太清宗,对这些修士、法宝、灵兽、仙山,还有修炼并没太大兴趣,也不觉得这一切有什么了不得的。
她第一次见他,听长老们说他以后便是她师父了,要她行礼跪拜,她也不情不愿,还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为什么不是个白胡子老公公?”
他和所有人都笑了。
不要紧,她慢慢会明白的。
这是他最后一次收徒,典礼准备得相当隆重,就连素锦清也送了贵重礼物并亲来观礼。
可是仪式开始前,小元不见了。
他找到她,她似乎并不意外,小小脸上一丝愧疚慌乱也无,甚至还隐约流露点欣喜。因为她和往常一样沉默着,典礼吉时又将近,他没有细究,只是在她身旁坐下,“你为什么藏起来?”
她仰起圆鼓鼓的小脸,认认真真说:“我不想要你做我师父。”她说完,忽然有两滴大大的泪珠从她圆圆的眼睛跌落。
他当时只觉得这小孩好玩又好笑,以为这通无来由的小孩脾气不知是因为想念凡间亲人,还是教导她礼仪的长老们太过严厉,竟至于她临阵退缩。
他给她擦掉眼泪,牵着她小手去正殿,全然未将她那句话认真当回事。
但是。
有没有另一种可能
其实他那时就隐隐有所知觉,她说的“我不想要你做我师父”另含深义,所以,才会分神化身出小白?从此心之所系,情难自禁。
“小元,你愿意和我回灵界么?”他又问了一次。
太阳终于从海面上升起来了,金光投射在他们身上,姬梦泽的身形更加淡薄,像一层薄雾,随时可能散去。
“你若再不回去,元神就会溃散,是吗?”到了这时小元怎么还能不明白,他将本命真血给了自己,她一直在道衰世界,他和自己真血之间感应越来越弱,若要催动灵力真血就会返回他体内,她魂体原本只有一魄,融合真血又有化生鼎加持,才能成型。
他没说话,眼眸和嘴唇的颜色又淡了几分,刚才像一层雾,现在只像一道纱,阳光甚至能透过他照在她身上。
“我回灵界的代价是温梦晴的魂体,是吗?我得吸取她的灵体,才能重塑魂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