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就有风闻,新帝与朝中重臣奏对言新政利害,新帝言新政未尝与百姓不便,那位大臣直截了当?的回道?:“陛下?是与士大夫治天下?而非与百姓治天下?。”君臣争权至此,黎庶只是上位者的筏子。
所以新政道?阻且长,青苗法的弊端蔺相公就一点儿不知道?吗?不,谢壑心中从不这样认为,连他这种未曾涉足庙堂之人都?知该如何尽量避免?蔺相公不会想?不到的,他大概只是做不到吧,青苗法在一定程度上确实有诱家族不肖者破其家之嫌,可国库的结余一直是增长的。
府库日益充盈,新帝就会满意。他白日对蔺冕提及的法子只是安慰了蔺冕的情绪罢了,蔺相公不可能?如此做的,因为新帝不准,新政当?务之急是效果拔群,只有有效才能?封住反对者的嘴,只有有效才有持续下?去的必要。
而自?己的提议在一定程度上抑制了新政的有效性,不会被采纳。
图幽云故地也好,想?充盈国库也罢,不把黎民百姓放在重要位置的新政,注定是镜花水月一场空,这大概也是老师对庙堂失望不愿再出仕的根由所在。
在大齐瞬息风云变幻的局势中,他谢壑又能?做些?什么呢?
他实在不愿看到大褚村一家八口齐齐自?缢而亡,亦不愿看到李家倾家荡产稚子投河的惨剧再次发生,诚然李大不肖,就算李二顾念亲情被连累到,柱子还是稚子之躯,又有何辜?虽然陈家往日不太地道?,但这次也是纯纯的遭了无妄之灾。
谢壑翻身?叹了一口气,自?家交出的那三百文钱,是惠娘起早贪黑忙活好几天赶一次县城大集辛勤得来的,除了李大这个赌鬼,每个被李大连累的人无不是辛勤劳作,认真生活的。
倘若拼尽全力才能?得到的东西被人轻而易举的拿走,这世上还有何公道?可言?到时候民怨沸腾,大齐真的会向好吗?!
比起老师选择的教化百姓,谢壑更愿意去劝谏君王。
临睡前,他心中坚定的默念,这次的县试报名可一定得通过啊。
一宿无话,次日清晨,惠娘用过早膳后?,便去隔壁李二家串门?,手中还煞有介事的拎着一把算盘。
李二一大清早便下?地干活了,李二媳妇在喂柱子吃药,柱子虽然还是蔫蔫的,但气色比昨日好了太多,吃过药之后?又睡下?了。
惠娘和李二媳妇坐在院子里的沙堆前合计着以后?的营生,当?初谢壑生病,惠娘手慌脚乱之际,李二媳妇没少帮衬她,如今李二家落难,她无论如何都?做不到袖手旁观的。
“嫂子,柱子大伯那边到底贷出多少秋季青苗钱?”惠娘低声问道?。
李二媳妇一怔,苦笑?道?:“婆母一个数,妯娌一个数,当?家的又是一个数,我也不知道?哪个为准?”
“担保的契约还在么?”惠娘想?了一下?说道?,“只李二哥私下?允了的,另外两?户压根没答应,应是贷不出多少钱来才是,不可能?超过夏季青苗钱的。”
见惠娘问契约的事儿,李二媳妇当?即进屋拿了来,她说道?:“我知道?了当?家的犯的浑,能?不保留着这些?凭据?好说歹说总算要了过来,我不识字,劳烦妹子给仔细看看。”
惠娘展开?凭据一瞧,瞬间气笑?了。
原来李二家的牛是头公牛,而担保凭证上写的是母牛揣小牛犊,众所周知一旦是母牛揣小牛犊那价格就比公牛高了两?倍不止,再加上配种和饲养的本钱,一头怀孕母牛卖出三头公牛的价钱也是有的。
本来李二家的公牛估值在六贯钱左右,这么一翻倍再加上本息,等还的时候足足要还二十?两?银子才行,庄户人家做什么才能?在半年的时间里赚够二十?两??
李二媳妇气的心口窝疼!这数值比家里那几口人说的都?要多,但惠娘是识字的,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呢,惠娘没必要骗她,相反惠娘才有可能?是说实话的那个。
李二媳妇哆嗦着嘴唇,喃喃道?:“当?家的没有这么大的胆子,他们这是欺负当?家的不识字!”
“嫂子,事情都?这样了,别再气了,咱们合计合计赚钱的事才是正理?。”惠娘安慰道?。
李二媳妇魂不守舍的点点头,脸色煞白的对惠娘说:“惠娘,我该怎么办?柱子该怎么办啊!多亏你们机敏,提前并户了,不然还不得被那家子拖累死,真是我上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摊上这样的婆家。”
惠娘叹了一口气问道?:“嫂子可愿跟着我做些?点心买卖?我自?己带着宣哥儿又管着地里,实在捣腾不过来。”
李二媳妇知道?惠娘是存心帮衬自?己,庄户人家有个营生何其不易,若不是十?足的交情,谁闲着没事跟旁人分享自?己赚钱的门?路?她心中百感交集,忙点了点头道?:“做!我做!你只管说就是!”
惠娘将自?己心中所想?一一道?出,李二媳妇听到要向市易务赊货,她心里抖了抖,一个青苗钱就害的她倾家荡产了,再向市易务赊货?这……这如何使得?!
即便惠娘靠谱,她如今也没什么本钱啊。
惠娘又掏出算盘来,与她算了一笔账,可行。其中的风险,惠娘也和她说的一清二楚,不存在欺瞒的行为,在她可承受的范围之内。
也罢,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与其坐等被讨要青苗钱的官差逼死,倒不如站起身?来搏一搏,她愿意。
李二媳妇心中还有一个隐秘的愿望,她还想?着让柱子读书,读了就比不读强,就昨天那事儿,谢家能?那么快从纠纷里摘出来,不就因为谢家郎君结交的官宦子弟在一旁撑腰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