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带走安葬?
他们是她生下的,还在喘气,还活生生的,为什么要安葬?
活不成?
谁活不成?
她只要不放手,她的孩子就绝不会死。
她用她这一生最大的嘶吼,将稳婆赶了出去。
而段郎什么也没说,只是去为她和孩子寻来了一个又一个医,买了一副又一副药。
钱流水般地花着,怎么都不够用。但段郎一直瞒着,只叫她不用担心、好好地养身子。
为了能多赚些,他一个人做四五个人的活儿,日复一日地,还是出事了。
他的腿被压在了石料下面,等被人救出来时,那条腿已经完全不能动了。
那店家家大业大,几袋铜钱就想将他们打发。他们怕身份暴露、也不能闹去伸冤,只能拿了那杯水车薪的药钱,去请了医工。
医工看了后,便道这腿保不住了,得快些锯了。至于锯了后、人能不能活,也还要看老天。
他们不敢看老天。
下不了决心,他的腿开始一点点青黑溃烂,从趾开始、上到足、然后是胫、膝,再往上,就真的来不及了。
花缁求了医工,终究还是将段郎的腿锯了。
她想,只要能保住命,就算少了一条腿,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没用。
锯腿造成的伤口又发烂了,烂得更凶、更快。
段郎整日整日地高热,神志不清,只有喝了药后才能稍微退一退热,咽下些汤饭。
见他们已经掣襟露肘,医工开了口,劝她不要再为此事花钱了。
他说,治不好了,如今不过就是用钱买药、用药吊命、拖日子罢了。
可她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她还再给段郎买药。
没有钱,她可以去赚。
可就在第二天,她看着段郎用药后睡下、背着盖住大郎和二郎的竹筐出门给富户浆洗衣裳。回到家,见到的便是段郎已经僵冷的尸体。
他用尽全力从榻上摔下,将腰间的带子系挂在门栓上,自缢了。
如果没有打开瞿小郎君的那封信。
如果没有下毒害死那些能将她护送到长公主身边的人。
如果二十多年前,她在被长公主救了后的第一刻就喊出她不是花缁……
“瞿玄青,你见到的冯先生……”
全说了吧。
二十年多前,从她谎称自己是花缁开始,谎言便如绿矾油般一层层灌满了她的身体,在这数年之间,腐蚀尽了她的筋骨肺腑。
她苦苦地用皮囊裹着它们,即便谎言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胀得仿佛随时都要将她撑得爆开,她还是不肯让它们流出去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