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皇极擅草书,字字惊蛇入草,但写到尾联的最末两字,她却停下了笔,斟酌许久,将字变体,如写花押般在字中融入了莲形,落纸云烟,匠心独具。
随后,她才彻底将笔搁下,抬起她那双如炬明眸。
这一刻,玉软花柔的小娘子才缓缓拜下,声若莺啭:“皇祖母。”
其实,论理,阿柿该唤圣上外祖母,但小郡主牙牙学语时对着女皇第一声喊出的,就是句软软糯糯、不甚清晰的“皇祖母”。
而女皇则满心欢喜、笑着应了。
自那时起,便无人敢因这个挑小郡主的毛病,这句“皇祖母”便一直地被叫了下去。
是以,当二皇子的嫡女、正经八百应当喊圣人为皇祖母的刘檎丹还只能做个县主、而扶光这个外姓的女孩儿却被封为郡主时,反倒无人诧异,只觉得水到渠成、理应如此。
——
百梅公主府中,刘百梅推开了一扇屋门,让在里面关了十余日的孙媳终于见了光。
因新妇那天对扶光郡主的轻率言语,刘百梅在将那柄瑟瑟赤金钗簪进她的发髻后,便下令禁了她的足,让她呆在屋内静心自省,不准出来见人。
这些日子,因为惶恐,新妇根本无心装扮,素着的脸透着蜡黄气,髻上的钗子歪斜着,勾出不少凌乱毛发,嘴角已然起了好几个燎泡。
此刻见到祖母,她立即跪拜到了她的脚前。
百梅公主俯视着孙媳:“你可知错了?”
“孙媳知错。”
新妇用着她哑了的嗓子,伏低做小,卑微可怜。
百梅公主似觉得这教训足够了,便一副不得已而为之的模样,面露疼惜地将她拉了起来。
“我也是怕日后孤犊触乳,才对你严加管教,你可不要辜负我的苦心。“
见孙媳连连点头,她满意地笑了笑,继续对她教导:“扶光郡主啊,你只看她对着你和柔温顺、清闲贞静,便觉得她可亲可近,全然忘了我的叮嘱。”
她盯着她:“你可知她此前接连数日在别院闭门不出,是为了什么?”
手被祖母握着,新妇大气也不敢喘,说话慎之又慎,字字都在斟酌,“孙媳听闻,她在为大梁重修班昭《女诫》,此前正是修书最忙时,故而一刻也不敢离……”
“重修《女诫》?如今的圣上便是女子,谁还会遵什么班昭《女诫》!修书,不过是遵旧例、防着那些酸儒再吵起来,由谁来做不一样,何必非要用那位金枝玉叶。”
说到这,她放低了声。
“那位小贵人,打着修书的幌子,忙碌无法见人,是藏居别院在为圣人查账!这事儿私密,我也是靠着常在女皇面前行走,花了多番心思才稍稍听到了点风声。但她到底查的什么账,为了什么查,直到如今我也不得而知。”
百梅公主说着,因丛生的妒忌而将新妇的手攥得发青:“她才多大的年纪,连婚都还未成,女皇就能将此等秘事交给她,除了信她这个人,更是信她的本事,便是有人在旁辅佐,她自己也必定极通算经缀术!可她平日将这本事藏得那样好,半点锋芒也不露,足见城府比我们想的都还要深!”
她咬了后牙,已有些松垂的嘴角微微地抿起,便现出了有如干瘪枯菇般的细纹。
“所以我才同你说,在她面前,要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刘赤璋生养的女儿,难道会不知道从我们这送到各家官宦的仆役侍婢多为耳目?便是我们没这个心,她又怎么可能会收?你看我将那清风饭泼到你身上时,那位和颜悦色的小郡主可有多眨一下眼?!”
百梅公主的消息比许多人都灵通,但她仍是小觑了扶光郡主。
那位小郡主看账,才不需要任何人辅佐,她只用几眼看下去,便能从心中自然而然地得出结果来。
她天生如此,因而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别人会算不出、记不住,就像她一直想不通,六岁那年,她明明只是想弄清楚蛙与兔子的身体里面有什么不同,专注地用小刀划开了兔子的肚子,怎么就会把不慎看到那一幕的刘檎丹吓得失禁大哭,令她从此便在卖力揭穿她真面目的路上锲而不舍。
她都好心安抚刘檎丹、说是她看错了,还将剖兔子的事毫无纰漏地全推给了刘初桃,可一根筋的刘檎丹还是认定了那个人就是她,并且逢人就说。
明明就没有人会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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