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不好呢,很烦的。”她把眼睛半垂着,头微低着,学着叶春彦的样子,含含糊糊道:“嗯,哦,好,我知道了。我爸就整天这样,一点精神都没有。”
同桌笑道:“你妈妈就是喜欢他这样子。”
“我妈妈死掉了。”她把这话说得干净利落,有一种决断在,因为知道这事后,来安慰的人太多了。她不希望陌生人太同情自己,因为不觉得自己有多可怜,后来渐渐明白,他们可怜的是她爸爸。
叶春彦到家时,汤君照例写完了作业,很郑重地坐在客厅里等他,“爸爸,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嗯,那你请说。”他觉得这架势很好笑,但忍着没笑。
“爸爸一个人会觉得寂寞吗?”
“不寂寞啊,我以前一直是一个人。后来有了你妈妈,现在又有了你。”
“不一样吧,你还是会喜欢上其他人吧。爸爸也不能只当我爸爸吧。”
“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了?你坦白告诉我,你是不是喜欢上班上的男同学了?是不是你那个同桌啊?”
汤君追着他用拳头打,“爸爸瞎说,我才不喜欢他,他把擦鼻涕的纸都丢在桌肚里,一点都不讲卫生。”
“那是不太好。”叶春彦煞有其事地点点头,“那你换个对象去早恋。”
“爸爸你别打岔,我在问你的事情。你最近好像很烦的样子,是在烦什么?和上次送我的那个阿姨有关系吗?”
他确实在为杜秋烦恼,却无关风花雪月。为上次一时的意气,他有些后悔得罪了她。这两天点评网站上他的咖啡店多了一堆差评,已经降下了及格线。杜秋应该不至于这么小家子气,想来还是杜时青和他过不去。不过要只是这么发作一番倒也没事了,就怕不满足还要再生风波。不为生计奔波的人,总是太闲。
这样的担忧自然不便说,他只是道:“没关系,无所谓的事。”
汤君自然不信,“你就把我当小孩子看好了。”她赌气,带上门就说要睡觉,其实却抽出一张草稿纸,坐在书桌前,用指甲掐着橡皮,默写那次送她上学那辆车的车牌号。
杜秋吃了小半片安眠药,睡了大半天,已经彻底忘记叶春彦的事。记忆里只留下淡淡的一抹,为这样的人怄气伤身体,不值得。正巧有人送了普洱茶饼来,她不喝茶,就准备转送给林怀孝,上次吃饭闹得太尴尬,还是要多走动缓和下关系。
她又添了一两万买了些礼物,事先没告诉他就上门了。要是提前说了,他估计又要婉拒了。车在小区门口登记,她才打电话给他。他果然抱怨道:“你下次要早点说一声的。算了,算了,你上来吧。”
林怀孝是单独在外租了套房子,名义上是方便养病。杜秋却觉得这样对病人太冷清了些,难保不是他继母从中撺掇的。她刚从电梯里出来,就见到有个女人急匆匆跑出来,林怀孝在后面追,“你先别走啊。她又不是不知道你。”
三个人在过道上一碰面,彼此都认出来了,也走不动了。杜秋后悔今天来得太冒失,白医生也在。她把礼物放下,欠了欠身,道:“打扰了,我要不明天再来。”
白医生偷瞄了她一眼,又想走,被林怀孝一把拉住,他站在两个女人中间,一派坦坦荡荡,道:“来都来了,也没什么,你又不是不认识她。要不我再介绍一下,这位是杜小姐,我的未婚妻。这位是白羽翎,我喜欢的女人。”
杜秋被他这一番话弄得进退不得,再去看白医生,直接就翻脸了,对着林怀孝骂道:“你发什么疯啊!要不是你病了,我真想两大耳光子抽你。”
她是个小个子女人,瓜子脸,留齐耳短发,不施粉黛,文静的大学生模样,可性格又是另一回事。她是罕见的火爆脾气,可能是天生,也可能是在医院历练出来的。杜秋低着头看她发火,忍不住把她想成一只跳起来踹人的兔子。
林怀孝摸摸鼻子,倒也没动气,只是笑道:“你知道我病了,还这么凶对我说话?心脏病人可经不起吓的。”
白羽翎不理他,略拘束地对杜秋解释道:“我是过来帮他量体温测血压,看看情况的。没有别的意思。”
杜秋也道:“我也就是来送的东西,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不,还是我走吧。他今天状态还行。”
她们各自退了一步,又不约而同去看林怀孝的意思。他果然去拉白羽翎的手,道:“你们不要一个个急着和我撇清关系。我看这里要不是我的家,你们估计要让我滚蛋了。刚才血压测到一半,先继续吧。”他把袖子挽起来,手臂内侧只剩下一层皮,下面贴着血管和青筋。
白羽翎熟练地帮他绑上袖带。她今年二十八岁,作为医生很年轻,作为心外科医生更是如此,七年制医科读完,正在接受住院医师培训。外科医生靠的是经验和技术,熬资历是免不了的,住院医师算是医院最底层,忙手术又忙值班。她这样都能抽出时间来看他,也算是情真意切了。
林怀孝的血压只是略高,杜秋道:“其实他看着身体还行的样子,不像是一般的晚期病人,有没有误诊的可能?”
白羽翎道:“不可能。他看着还行,因为他还年轻,除了心脏之外,其他器官状态良好。心衰病人一般都是老人,往往伴随心肺衰竭。他只是心脏不行,呼吸困难也不是肺的问题。”
“那我倒是很适合器官捐献了。不过我不想当好人,还是把我的好器官烧掉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