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是她被留在这吃人的宫墙中?凭什么她废了身子,郑昭月还能逍遥自在地在东南过好日子?
都流着一样的血,凭什么郑昭月就那么好运?
“认了吧,闻九。”杨灵允又缓缓坐下,这回她忽然生出了不少耐心,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看着闻九挣扎嫉恨的眼睛,缓声道,“命运有时候就是这样,有些人就是能轻易得到我们穷尽一生也得不到的东西,我们争过了,努力过了,结果如何,只能看天。”
“闻九,命运就是如此不公,认了吧。”杨灵允扯了扯嘴角,轻声叹息。
这是把闻九和自己放在一起,真心实意的一句感慨。
闻九停止了所有的挣扎,脸上的皮肉却忽然微微痉挛,然后渐渐恢复平静。
但他眼底却亮起疯狂的亮光,低低笑了两声:“我们?”
“公主殿下,你是得到了你想要的,所以才能在这高高在上的指教我。若是你没得到呢?你还能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这种话吗?”
“如果我输了,我会立刻去死。”杨灵允从喉咙中挤出急促的一声,“可是老天不长眼啊,只带走了哥哥。”
闻九忽然滚动了一下喉结,死死地盯着她:“我快死了,权势地位我什么都没有了对吗?”
“是的,”杨灵允很平静地点头,“但你告诉我遗诏哪来的,日后青史上便会记得你权倾朝野的一年。”
“生前得不到的东西,死后得到也不错。”
“那有何用?”闻九声音渐渐变轻,缓慢地仰头靠在了牢狱的墙上,阖上眼睛,遮住了眼底恶劣又疯狂的森冷笑意——
“不过我这个人心肠好,就告诉你吧。那遗诏啊,其实不是遗诏,是先帝身子还算康健的时候写的。”
“也是,”闻九刻意拉长了语调,混着满怀恶意的阴狠——
“太子给我的。”
风再次缓缓灌进,不大,却夹杂着刺骨的寒意,细细密密地缠绕住了杨灵允。
仅剩的几盏灯火被吹得摇摇晃晃,光影飘摇间,杨灵允忽然觉得自己仿佛被锯成两半,额前传来剧烈的疼痛,但她此时的意识却清明得可怕,她听到自己毫无波动的声音响起在死寂的牢房内——
“什么意思?哥哥哪来的诏书,又为什么会给你?”
“因为他以为我是你心腹啊公主!”
闻九陡然睁眼,大笑出声,声音像在砂纸上磨过一般,令人毛骨悚然,“他把我当成了你的心腹,以为你我关系好得很,所以把这封诏书给我。”
“他说这诏书不能让他的人和你知道,他说他听你提起好几次我,所以托我把这封诏书和他的亲笔信呈给先帝,用这封足以让他重登大典的诏书换一张封赏你去青州的圣旨啊。”
杨灵允仿佛僵在原地,分明闻九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但合起来仿佛就成了一团滚烫的浆糊,劈头盖脸地浇过来,烫得烧人,黏得作呕。
冷风还坚持不断地从高高的窗子中灌进来,冷热混杂间,闻九森冷的语调再次细细密密地钻进她耳中——
“可你从来就只把我当成一把称手的刀。如果你走了,所有的账不都落到我身上了吗?我怎么能让你走呢?”
闻九说着,又嗬嗬笑了起来,“公主殿下,你说好不好笑?他居然以为,我是你心腹啊!还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交给了我,我都不知该说他天真还是可笑了。”
“闭嘴。”
一片阴影在干草上缓缓变得浓重,杨灵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眼底毫无亮光,声音很轻。
闻九终于掀起眼皮,嘴角勾出明显的弧度,在他深邃艳丽的五官染出一种鲜血淋淋的冷笑,愈发嘶哑的声音还在继续——
“公主殿下,不要小瞧任何人啊。你瞧,是你亲手把刀送到太子手上,是你亲手害死了太子。你跟先帝算了账,跟云氏算了账,也跟傅影傅令珏算了账,可还有最后一笔账没算呢。”
闻九的声音宛如毒蛇嘶嘶响起,“你自己呢?”
“闭嘴。”杨灵允死死地捏紧了垂落在身侧的双手,用力得骨节泛白,鲜血自她掌心一滴滴落下,她很慢地,在原地踉跄了一下,才从喉咙中挤出沙哑的声音,“我会,先,送你去死。”
闻九从鼻腔里挤出浓重的一声嗤笑,毫不在乎:“反正我是个将死之人了。不过公主殿下,你呢?你渴求的自由其实是你哥哥的骨血铺成的,你怎么还能心安理得地享受呢?你不该去——”
死字还未说出口,闻九陡然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插入自己喉口的横刀。
他嗬嗬挣扎着想说话,但瞬间上涌的血气已经堵死了他的喉管——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感受到浓重的血腥味充斥着自己鼻腔,然后再无声响。
杨灵允迟钝地看着死不瞑目的闻九,直到一阵冷风伴着急匆匆的脚步声一同闯进牢房,她才意识到——
闻九死了。
害死哥哥的人,现在就只剩她一个了。
她慢慢地上前,弯腰拔出闻九喉管处的刀——
“噗嗤”一声,鲜血飞溅了她一脸,失神的眼眸和刻骨的狠意同时浮现在这张秾丽的面孔上,杨灵允一点点举刀,抬手,脑子里什么都没剩了——
青州的宅子、唾手可得的自由……
林魏然、小皇帝……
一切烟消云散。
只剩先太子温和含笑的面孔,消瘦疲惫的面孔,意气风发的他和深囚东宫的他在杨灵允眼前不断交错闪烁,最终汇聚成先太子面无表情的面孔——
他的嘴一张一合,杨灵允听清了,他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