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是无法想?象,她已经死去三十年了,居然还能成为政敌排除异己的工具。
何其可悲?何其可叹?
不到两?日,崔珣就被召入宫。
查的这么快,他倒是一点也不意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大理寺和内侍省小吏都是为了钱财出卖机密,对他并无忠心,拷问之下,招供出来再正常不过了,这些他早已预想?到。
倒是李楹对于他入宫十分紧张,她问:“阿娘会杀了你吗?”
“或许吧。”
“这太?荒谬了!”李楹不忿:“明明是我让你查案的,为何会有?人借我之口,发你之难?”
“因为他们知道你说不出话。”崔珣静静道:“死人是最好利用?的。”
“我要去找阿娘!”
李楹走了两?步,忽停了下来,她怎么去找阿娘?阿娘都看不见她,她如何找?
“罢了。”崔珣明知大难将至,反而异常平静,他面?向李楹,突然深深行了一礼:“公主?,你我之间,是我对不起你,但此事与云廷无关,若我回不来,烦请公主?设法将云廷尸骨取出,送还家人,大恩大德,崔珣没齿难忘。”
“我……”李楹咬唇,一时之间心情十分复杂,她虽然憎恨崔珣,但此次崔珣的确是因她得咎,她也无法再说出伤他的话,她最终点头:“我答应你。”
崔珣听后,微微一笑,他向来冷淡如冰,喜怒不行于色,从来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此次笑容,竟然带了些许感激:“多谢公主?。”
李楹看着他缓缓走向宅外等?着的千牛卫,他背影萧索孤寂,夕阳的余晖洒落在他身上,将他投射地上的身影拉长,更显得他形单影只,踽踽独行,此番生死关头,偌大长安,连个为他担心的人都没有?。
李楹心中,说不出什么感觉,等?他迈出宅院时,她忽喊了声:“崔珣……你……你还是活着回来吧……”
崔珣脚步一滞,但只是一瞬,他又继续行向千牛卫,跟着他们,前往前方未知的结局。
-
蓬莱殿中,丹楹刻桷,檐牙高啄,熏香氤氲,珠帘低垂,太?后端坐在珠帘后,久久未语。
崔珣匍匐在地,也不言不语,良久,太?后才冷笑一声:“崔珣,你有?何话好说?”
崔珣默然:“臣,无话可说。”
“所?以你是认了买通大理寺与内侍省小吏一事?”
“是。”
珠帘后,太?后声色未变,只是不紧不慢说了句:“崔珣,你是不是活腻了?”
“臣,不敢。”
“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明知道明月珠是吾的隐痛,你却?拿她,当作?你挟势弄权的工具?”
崔珣敛眸,他知道此刻再怎么辩驳都无用?,只能沉默说了句:“臣不敢。”
“你查明月珠的案子,是为了什么?”太?后不怒反笑:“你甚至私自?调阅吾身边侍婢的出入录?你想?查到什么?你是不是想?查到,是吾杀了明月珠!”
听到最后一句,崔珣蓦然抬头,他额上渗出细密汗珠,他咬牙叩首:“臣不敢。”
“让吾猜猜,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查到吾是凶手,你想?利用?此事要挟吾,让吾对你授人以柄,从此朝堂任你为所?欲为,是不是?”
太?后说到后来,已是厉声责问,崔珣伴她三载,从未见过她如此生气过,冷汗从他的额头滚落,顺着脸颊滴落在乌木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徒然说道:“臣不敢。”
太?后嗤笑:“吾万万没想?到,养了一条狗,反而被狗咬了。”
崔珣匍匐于地,头垂的很低,脊背在微微颤抖,他咬牙:“臣自?知罪无可恕,但求太?后,能饶臣一命。”
“你不想?死?”
“不想?。”
“既不想?死?为何要做这种背主?之事?”
崔珣无法解释,他只能叩首:“求太?后饶臣一命,要打要罚,都听凭太?后处置。”
他一下一下,额头重重叩于坚硬乌木板上,如玉般的额头已经磕到红肿破皮,太?后冷眼看着卑微乞求的崔珣,博陵崔氏,士可杀不可辱,他一点都不像个博陵崔氏子,怕死,偷生,为了活命叩首叩到头破血流,低声下气的活脱脱像一条狗,而她,临朝听政二十年,居然会被这样一条狗反咬,真是可笑。
她终于冷冷开了口:“够了。”
崔珣停住叩首,他没敢抬头,只是身躯微颤,等?待着他命运的宣判,太?后从牙缝中挤出几句话:“崔珣,你让明月珠死后都不得安宁,吾真恨不得剥了你的皮!”
崔珣心中一滞,但太?后又接着道:“只是……只是……”她顿了顿,似乎十分不甘,但又不得不那般做:“吾还是会留你一条性?命。”
她厉声道:“来人!”
左右千牛卫进?殿,太?后咬牙切齿:“崔珣以下犯上,图谋不轨,着笞一百,褫革官职,以儆效尤!”
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崔珣的身子,笞一百,等?于要了他半条命了,但崔珣却?像松了口气般,他叩首:“谢太?后。”
-
被押送蓬莱殿外时,崔珣反而心中平静了起来,他任凭千牛卫将他按到刑凳上,大周五刑,笞杖徒流死,笞刑虽然最轻,但受刑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很少有?犯人能忍受疼痛不挣扎的,因此行刑时犯人都会被牢牢绑缚在刑凳上,崔珣被绑缚时,因为千牛卫鄙夷他,故意将粗糙麻绳缚的极紧,几乎勒进?肉中,但崔珣仍然安安静静的,没有?一点呼痛,让千牛卫都不禁怀疑被绑的是一个死人,而不是活人了。
但当千牛卫要剥去他上衣时,他却?突然有?了些许活人气,他挣扎了下,道:“不必。”
几个千牛卫对视一言,一人道:“崔少卿,我们这也是为你好,若不去衫,行刑时,布屑会混入血肉,到时医治,痛楚会加倍。”
崔珣只是重复:“不必。”
有?一千牛卫嫉恶如仇,最恨崔珣这种小人,他正欲呵斥,却?见其他人对他摇头示意,崔珣侍奉太?后三年,这次太?后是恼了他,谁知道之后会不会又想?起他好处,召回他?所?以没必要太?过得罪他。
既然崔珣不让去衣,那便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