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席之前,郗归问郗如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
谁都没有想到,郗如沉吟片刻,竟说自己?要苦练武艺,学习兵法,长大以后做个将军。
郗如并非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只?是这一次,她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决心和恨意。
谢粲觉得?这想法很?是不妥,却又对这个女儿无可奈何,百般劝解都不见?成效后,只?好忧心忡忡地回了建康。
郗声也很?是迟疑,觉得?郗如还未完全走出?当日叛军屠杀留下的梦魇,再这样下去,只?怕有碍性?情。
郗归与郗声有着同样的忧虑。
她本不欲立刻答应,可在看到郗如恹恹的模样后,不由想到阿兄去世之后,自己?也曾满心满眼都是悲伤仇恨,直到接手北府军后,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想到这里,她发自内心地觉得?,郗如此时?仍有这样的志向,其实不失为一件好事,甚至可能起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于是她为郗如延请了两个先生,分别?教授拳脚功夫和兵法计谋。
北府军事务繁忙,郗归无法全心全意陪伴郗如,只?好请郗声闲暇时?多多看顾,以免郗如沉浸于仇恨之中,以至于左了性?情。
郗归原本还怕郗声不情愿,没想到他?竟乐意之至,每日都陪着郗如一道锻炼,或是带着郗如,一道在军中做些思想、纪律方?面的工作,反倒是把徐州的这一摊事统统都交给了郗归,美名其曰锻炼郗归处理政事的能力?。
郗归笑他?躲懒,没想到郗声却说:“我本以为这一生已经全无指望,余下的日子,不过打发时?间罢了。可北府军在江北连连取胜,竟让我心中也生了奢想。”
“阿回,我打小便知道,我们的故乡并非南国,而是在千里之外的高平。滔滔的江水固然清澈美丽,可我们却生来便是大河两畔的子民。”
“我的父亲、兄弟、儿子,他?们人人都比我有志气、有本事,都盼着能够策马扬鞭,北上御敌,将胡人彻底逐出?中原大地,让汉人得?以昂头挺胸地回到故土之上。”
“可造化弄人,他?们一个个地、全都失败了,全都怀着遗憾闭上了眼睛,就连尸体也只?能埋葬在江南的土地上。”
“阿回,我这个人是如此地无能,本来不敢有也不该有这样的奢望。可你是如此地特别?,如此地优秀,竟让我无可抑制地,生起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希冀。”
“我会好好地保养身体,会像阿如一样锻炼,我要重新练习骑术,我会等着有朝一日,我北府儿郎挥鞭北伐,收复二京。”
“到了那个时?候,我便可以策马北上,在达达的马蹄声中,带着我高平郗氏三代?人的殷切愿望,替他?们去看一眼如今的长安、如今的洛阳。”
“我要亲自扶灵,带着父亲,弟弟,还有嘉宾,带他?们归葬高平。”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1兔死尚且首丘,我高平郗氏,有那么多子弟战死江北,埋骨他?乡,我要一个一个地,在高平为他?们建立衣冠冢。”
郗声老泪纵横地说道:“几十年了,这些人终于有了落叶归根的希望。阿回,伯父要替他?们所有人为你道一声谢。”
郗声向来沉默寡言,可这一番话?却说得?郗归频频落泪。
她哽咽着开口,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会有这么一天?的。”
郗声擦了把眼泪,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会好好等着的。”
他?说:“阿回,你是有大抱负、大志向的人。可治大国如烹小鲜,你若要掌控三吴,就必须清楚江左目前的政制是如何运行?的。”
他?说:“去试试吧。再公正的人也会有一二私心,政令的落实总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徐州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你就从这里开始,去看看一县、一郡乃至一州是如何运行?的,去思考如何更好地掌控三吴。”
郗声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没有什么抱负的人。
妻子过世之后,他?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直到这一年来的种种,让他?仿佛窥见?了另一种生活的样貌。
他?看着郗归,仿佛是看着另一种充满希望的未来:“阿回,伯父无能,做不到这些,只?能盼着你放手一试,去寻一个更好的明天?。”
郗归就这样正式接手了徐州的政务。
因着北府军的存在和减税等惠政的缘故,徐州上下对此均无异议。
或者说,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能够吃饱穿暖,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不会在乎谁是幕后的府君的。
而对于那些官吏来说,上升的机会、光明的前途,远比主上是男是女要重要得?多。
对于徐州的政务,郗归并不陌生。